這人啊，有時候真的是不能惦記。
向氏正思量著要怎么收拾大弟向方，便瞧見自家屋子的后山上，陸三郎同向方兄弟倆正往家里趕。顯然是在山坡上就聽見了家中的爭執(zhí)聲，向方幾乎是順著陡峭的山坡一路滑了下來，小弟向明走得慢一些，因為要照顧在后頭拖后腿的陸三郎。
下到院壩里頭，向方急急地喊了一聲：“大姐……”就被趙氏陡然拔高了聲調(diào)的尖利喊聲打斷了：“向方你個挨千刀的，你就看著你大姐欺負(fù)我?。〖蕹鋈サ墓媚餄姵鋈サ乃?，她有什么資格管我們家的事啦！”
向方攥緊了拳頭，回頭惡狠狠地沖趙氏只說了兩個字：“閉嘴！”
趙氏卻不依不饒，拍著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聲哭鬧起來：“我不活了！這叫我怎么活得下去??！出了嫁的姑奶奶還管起家里的事來了，這都是什么世道??！天底下你哪有這樣的事情??！這是要逼死我??！”
明珠嘆為觀止，兩輩子她都沒見過這樣的陣仗。趙氏可真是人才，說哭就哭，說鬧就鬧，嘖嘖嘖……
向氏瞟了她一眼，懶得理會，只問向方：“大弟，你是怎么想的？”
這會兒陸三郎和小弟向明也走到了院壩里，一看自家妻子/自家大姐的模樣，這倆都知道她是真的氣得狠了，縮著脖子遠(yuǎn)遠(yuǎn)站在屋檐下頭，根本就不愿意靠近一點。
向方緊緊閉了閉眼。大姐出嫁之后，他常往沙縣城里去，好幾次都在路上碰到趙氏，這才慢慢熟悉了起來。說是熟悉，也不過路上遇見過好幾次，瞧見她幫著她娘背背簍，瞧見她牽著弟弟一邊責(zé)怪一邊給弟弟擦汗。向方覺得，這就是他想一起過一輩子的人。一起上坡，一起下田，一起照顧父母，一起生兒育女。
向方嘴笨，還是同村的嬸子們瞧他老偷偷看人家姑娘，紛紛幫忙打聽。知道對方是漢人，聽說漢人講究，向方又特意托大姐幫忙找了沙縣城里的媒人，牽線提親，按照趙家的要求，三媒六聘過了大禮，把趙氏娶了回來。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坐在地上哭鬧的這個女子，才成親沒到一年，怎么好像就換了個人呢？
大姐問他怎么想的，他也不知道。向方偷偷抬頭看了一眼，阿帕抱著明珠跟阿捏挨著坐在一起，大姐抱著幺妹輕輕摩挲著她的頭發(fā)，他們都冷著臉看著自己，好像在等他拿主意似的。可這會兒他能拿什么主意？
向方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姐夫和弟弟，陸三郎縮了縮脖子，可不敢出聲。雖說向氏大弟這幅模樣他實在看不上，可他又不傻，向家的事情，就算他做女婿的，也不好多嘴，人家爹娘都還沒說話呢！
倒是向明有些不忍心，想了想沖向氏開口道：“姐……”
向氏瞪了他一眼，他鵪鶉似的縮了脖子，朝向方投去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
向家人都不說話，趙氏倒是收了聲，拿起帕子響亮地擤了擤鼻子，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扯著向方的衣裳就罵：“你個殺千刀的窩囊漢子，連自己媳婦都護不住，窩囊廢！我怎么就嫁給你這么個沒用的東西！你姐吃香喝辣的你連個屁都不敢放，生個賠錢貨也不知道得意個什么勁……”
扯起這話，陸三郎就忍不了了，可他怎么可能跟弟媳婦吵嘴？當(dāng)然只沖著向方吼：“大弟！”
向方羞愧得不行，扭頭看著趙氏的眼中都快射出刀子來，額頭青筋迸出：“趙來！你滾！”
老實漢子動了真怒，趙氏也真的嚇到了，哆嗦著嘴角說不出話來，臉上又紅又白，哇一聲扯著帕子捂著臉哭了起來，手卻死死攥著向方的衣袖不肯松手。
向幺妹趴在向氏懷里低聲道：“姐你看著，一會兒大哥就該被哄回去了。”
這個向氏管不著，她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后頭的父母，心里只覺得累得慌。拍了拍懷里的向幺妹，便朝明珠伸出手來。
明珠乖覺地伸出手讓向氏抱了，就聽見向氏對帕普說：“阿帕，家里不能總這樣亂糟糟的，你和阿捏，該管的還是要管起來才是?！?p> 向父不做聲，向母低著頭應(yīng)了。院壩里向方傻站著，旁邊向明站在屋檐下，根本不肯靠攏一點。身邊的向幺妹滿臉稚氣，正伸手摸明珠的虎頭帽?？粗约疫@幾個人，向氏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突然覺得像是連續(xù)好些天沒能睡好覺還要下地上坡的那種累得脫力的感覺。
旁邊陸三郎看她臉色不好，忙走過來從她懷里接過了明珠，輕聲問她：“怎么了？”
向氏搖搖頭，看向幺妹關(guān)切地望著自己，嘆著氣跟她說：“你幫阿捏把東西收拾一下，我就先走了?！?p> 向家人一聽大吃一驚，趕緊阻攔，可向氏態(tài)度十分堅決，扶著陸三郎只催促快走。向家人拗不過，只能把她送到自家坎下，看著她跟陸三郎沿著山路轉(zhuǎn)過去，便不見了身影。
走著走著，向氏實在忍不住，紅著眼眶低聲啜泣起來。
陸三郎嘆口氣，一只手抱著孩子，一只手牽她靠著山壁坐下來，摸了摸她的頭：“別氣別氣，你那弟媳婦沒眼界的，咱不跟她一般見識?！?p> 誰知這話并沒有安慰到向氏，她的眼淚反倒掉得更兇了。
陸三郎抱著明珠輕輕顛了兩下，也不看她，似乎是在跟明珠說話：“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氣大弟不爭氣，連自己媳婦都管不好。那也沒辦法，誰叫他媳婦不如我媳婦？爹的乖乖小明珠，你說是不是呀？你娘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媳婦了！”
明珠十分捧場地拍了拍手，發(fā)出幾個自己也聽不懂的音節(jié)，陸三郎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向氏的臉色也好看多了。還別說，自己這爹別的本事沒看出來，哄媳婦的本事那還是真不錯。明珠深表佩服。
向氏擦了擦眼淚，低著頭道：“我哪里是氣大弟和她，我……”
話音沒落，就聽見身后傳來向幺妹的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