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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濟大明

第一章 簌簌白雪

兼濟大明 舉木望天 1995 2020-03-18 13:49:38

  牢房,空間昏暗。

  只有兩邊幾盞油燈閃著微弱的光,被風一吹,就滅了兩盞。

  由于常年不見天日,甚至連呼吸到的空氣都是濕冷渾濁的。

  地面上鋪著骯臟的稻草,墻邊那堆稻草上還躺著一名瑟瑟發(fā)抖的老人。

  陳憲怔怔的透過牢房的木門看向外面,不遠處班房里的衙役正捏著小酒壺,不時的哧溜一口。

  他被關在這里已經兩天了,不對,如果按照自己這具身體中的記憶,或者說是按照這具身體原主人的記憶,應該是三天。

  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里整整思索了兩個日夜,陳憲最終在無奈中接受了這個自己已經回到數(shù)百年前的現(xiàn)實——自己身在明朝正統(tǒng)十二年,姓陳名憲,字行之,杭州府錢塘縣人,本是個秀才卻因為將一名溺水女子帶回家中施救,被定為窩藏逃犯而褫奪了功名押在這里。

  三天前的堂審讓這具身體的前主人驚懼不已,當晚就在牢中撒手人寰,自己這來自數(shù)百年后的靈魂便鳩占鵲巢,來到了這正統(tǒng)十二年的大牢中。

  可這又有什么意義?

  按現(xiàn)在自己的身體狀況,在這寒冬臘月的陰冷大牢中堅能持多久都成問題,更遑論建功立業(yè)或是改變這個世界了。

  陳憲不由得想起記憶中的那個名叫陸小釵的姑娘,倘若不是她多方懇求,又愿為自己納鈔贖罪,恐怕這具肉身在堂審當天就被包鐵的水火棍砸成稀碎了。

  按大明律的規(guī)定,窩藏逃犯者,輕則杖八十,重則徒、斬。

  按照最輕的杖八十來說,贖鈔也要一千六百貫,這可是整整一千六百兩銀子!

  自己尚未被褫奪功名的時候,每月能在府學領到的廩膳費只有一兩銀子,常年在街頭行商的小販,一年往往也掙不夠二十兩銀子,更何況這便是這小販一家的全部收入了。

  她愿為了自己拿出這天文數(shù)字一般的贖鈔嗎?

  沉悶的腳步將陳憲喚回了現(xiàn)實,矮胖的衙役搖搖晃晃的走到了門前,摳索著尋了鑰匙打開牢門。

  “陳憲!”衙役伸手扣了扣牙上沾著的菜葉,斜眼瞥著陳憲說道:“班爺我干了半輩子也沒見過小釵姑娘一面,你生的俊朗就是不一樣,連花魁都愿贖鈔救你。”

  衙役說罷了話,也不待陳憲回應,便一推他的肩膀,將其推了個踉蹌:“滾吧,小釵姑娘在外面的馬車上等你?!?p>  出了縣衙,便見飛雪紛揚,地面上、屋脊上已被覆上了厚厚的一層。

  一架馬車安靜的停在路邊,車前站了個十五六歲梳著雙環(huán)鬢的小丫鬟,正在寒風下縮頭探腦的向這邊望來。

  “小姐,小姐!陳公子出來了!”小丫鬟見到陳憲,被凍得通紅的小臉當即像花一般綻開。

  陳憲記得這丫鬟名喚小籬,是陸小釵的貼身丫鬟,他沖小籬一笑,便縮著脖子向馬車走去。

  厚重的車簾從里面掀開來,陸小釵用欣喜的眼光看著他:“陳郎,快上車……”

  馬車在白茫茫的雪地中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緩緩駛離了縣衙。

  車里燒著環(huán)采閣特制的香炭,雖然車外大雪紛飛,但這小小的車廂內卻溫暖如春。

  陳憲一進這溫熱環(huán)境,便覺得鼻尖發(fā)癢,不由得捂住口鼻接連打了幾個噴嚏。

  陸小釵急忙關切的瞧了過來:“陳郎?!?p>  陳憲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繼而誠懇的看著面前的嬌美女子,認真的道謝:“小釵,謝謝你!”

  陸小釵一愣,顯然有些驚詫,陳郎之前每每道謝,都是‘小生當結草銜環(huán)以報,感激涕零,不勝感激。’之類,現(xiàn)在卻變成了這樣簡單的用詞。

  她又一轉念,或許是陳郎因為被褫奪了功名,心灰意冷之下不再以文人自居。

  想到此節(jié),她不由得有些心疼,柔柔的喚道:“陳郎,沒了功名,妾身可以去求府學大人,總會有辦法的!”

  讓一個青樓名妓去府學……為被褫奪了功名的情郎求情?

  “不需要?!标悜椥α诵?,搖頭婉拒,心中卻一暖——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上,還有這么一個千嬌百媚的人,在無私的關心著自己。

  他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女子,作為杭州城最出名的清倌,陸小釵能夠從如云的美女中脫穎而出,自然是不凡。

  灰藍繡料短襖下隱約可見妙曼的身姿,細密的黑色長發(fā)在頭頂綰了個單螺鬢,一縷遺落在外的黑發(fā)將她原本就白皙的臉頰襯的如同窗外的皓白素雪,再加上她那溫婉的氣質,簡直就像是從書卷中走出來的佳人。

  或許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也不過如此吧。

  陸小釵被陳憲直勾勾的眼神盯著看了半天,心中羞澀,原本皎白的頰上也多了一絲紅暈,她此刻只覺得全身上下皆不自在,只能全身緊緊的繃著,甚至連攥緊的掌心都被汗水濡濕了。

  陳憲瞧見陸小釵羞臊窘迫的模樣,更是惹人愛憐,他張了張嘴,剛想要說些什么卻又連續(xù)打了兩個噴嚏,緊接著鼻子也有些阻塞了。

  陸小釵神色一緊,她下意識的探出蔥白的手指觸上陳憲的額頭,只覺得觸手滾燙,便憂急的說道:“燙的厲害,像是患了風寒,小籬,我們回環(huán)采樓!”

  小丫鬟愣了愣,扭頭看向陸小釵,為難道:“小姐,鳳娘會不高興的……”

  陸小釵柳眉微蹙,抿嘴說道:“陳郎的家中空無一人,有誰能夠去照顧他?我去求求鳳娘,她會答應的!”

  陳憲一怔,難怪早上醒來只覺得肩膀酸疼,四肢無力,原來那時候便已經病了。

  再聽陸小釵說起自己家中無人,才想起來家中唯一的一名老仆在衙役來傳喚自己的當晚,便卷了些值錢的細軟跑了。

  但他還是不愿意為眼前的女子找麻煩,便開口說道:“一點小感冒,沒事兒的。等我回去以后,喝點熱水就好了!”

  “感冒是什么?”陸小釵杏眼微微瞇起,旋即卻不再多想,堅決的搖了搖頭:“不行,陳郎!你燙的厲害……”

  陳憲又爭辯了幾句,卻發(fā)現(xiàn)根本拗不過眼前這個看似溫從的女子,只得聽從了她的安排。

  環(huán)采樓位于兩面環(huán)水的柳翠井巷,是個有著歇山頂?shù)娜龑有?,似是為了防外人窺探,入口處有粉墻做隔,有意遮住了進門的小廳。

  下了車,陸小釵悄悄的吁了口氣,心中只覺得陳郎和之前自己所見之前已是大不相同,仿佛經受牢獄之災和褫革之禍后,他說話的方式變的……更加直率了。

  時間尚是上午,環(huán)采樓格外安靜。

  作為頭牌,陸小釵的特權便是在樓后有一方屬于自己的小院,她將陳憲引入東側的廂房,溫婉的坐在陳憲側邊的椅上,柔聲道:“妾身已經叫小籬去撿藥了?!?p>  說完,她似是怕陳憲有些不適應,便莞爾笑著為陳憲沏了茶,用秋水般的瞳子脈脈的看著后者:“陳郎先稍作休息,妾身去和鳳娘講些話兒?!?p>  陳憲捏著茶盅,看著裝飾雅致的房間中的古琴,心中有些感慨。

  半年前,這具身體的前主人和名動杭州的花魁陸小釵在望江橋上相遇,之后便是一段落魄書生和青樓名妓惺惺相惜的故事,書生無錢去青樓消費,可花魁卻喬裝前往探望。二人雖是見少離多,但往來書信不輟,甚至在兩周前她還說過要替自己贖身……

  “哐當——”還未待陸小釵走到門口,木質的大門便被粗暴的拉開了。

  一個有著狹長鳳眼的中年婦人帶了兩個跑堂的小二,推開門就氣勢洶洶的斥責了起來:“小釵,你已經為他把贖身的錢都花了,這還不夠仁至義盡嗎!”

  “鳳娘,陳公子他患了風寒,病得厲害……”陸小釵緊張的站起身,捏著蔥白的手指辯解道。

  鳳娘柳眉一豎,咄咄逼人的說:“我不管他病成什么樣!讓他走!別說是個剛從大牢里脫身的戴罪之人,便天王老子,不給錢也別想進我環(huán)采樓這扇大門!”

  “陳公子家里已經沒人了,若獨自在家,怕是會……”陸小釵的聲音依然溫軟,她雖看似嬌弱,此刻卻抿唇倔強的站在那里,試圖用纖薄的身體去保護身后那戴罪之人。

  鳳娘見陸小釵態(tài)度堅決,心中也軟了起來:“小釵,不是鳳娘不留他,實在是我瞧不得你委屈自己!整個杭州城這么多有錢有勢的公子哥都欽慕于你,哪個擰出來不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說到這里她語調一轉,抬手遙指陳憲,眸中滿是鄙夷:“再看他,本就只是家徒四壁的窮酸秀才,現(xiàn)在更連功名都被褫了。若是讓別人知道這種人都能大搖大擺的踏進環(huán)采樓,甚至還做了花魁陸小釵的入幕之賓,豈不是會笑掉大牙?”

  “鳳娘,您就只在乎環(huán)采樓的名聲,卻絲毫不在意陳郎的生死嗎?”陸小釵抿唇倔強道。

  “夠了?!标悜椂溉徽酒鹕韥?。

舉木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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