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可漆黑的山林,透不出一絲光。家聲獨自穿梭在林子里,腦中自然響起那以往聽過的鬼怪故事,一片灌木叢,一塊山石,他都能想象出一個怪物,就像他家墻壁上的影子。此刻的他多么思念家中的油燈,以及娘親手做的烙餅。
他坐在傾倒的一棵枯樹上,雙腿無聊地晃動,這么大的山林,他不知道狼在哪里,如果無休止地走下去,即使看到了狼,也無力反抗了。他將那柄短劍拔出,拿在手中,對著偶爾從密林中投下的月光,閃爍著一絲光芒。不知不覺靠著樹干,他感覺眼皮越來越重,終于閉上了眼睛。他看到年幼的他和哥哥在院子里打鬧,看到娘正拿著掃帚滿院子地追他,還有那甜甜的年糕讓他流下了口水。
忽然間一陣腥風迎面而來,他努力著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東方已經(jīng)泛白,就快要天亮了,這股腥味讓他感覺喉嚨里似乎要嘔出來,不遠處的石頭邊有幾個黑影正撕扯著著另一個黑影,這種腥味他從來沒有聞過。
家聲屏住呼吸,握著劍柄的手心滲出汗來,本該寒冷的夜晚,他卻渾身覺得燥熱不安。睜開眼不久,似乎適應(yīng)了這微弱的光芒,他看到那團黑影有一絲紅光閃過,好奇怪的紅光,他不禁挪動身體,努力轉(zhuǎn)頭向那里望去,可是就是這一動壓斷了幾根樹枝,發(fā)出噼啪的聲響,那不遠處的黑影聽到了聲響,停下了爭奪,一齊望向了這邊,并發(fā)出“呼哧呼哧”的響聲。
是狼?家聲心中大喜,等了一夜終于出現(xiàn)了。其中有一只如貓一般,無聲地慢慢走近,并用鼻子細細嗅著空氣中的氣味,等走近不到二十步,家聲這才看清,那前傾的耳朵,一副狐貍般的臉頰,發(fā)著藍光的眼睛,還有那嘴里泛著寒光的獠牙,這不是狼又是什么?只是這頭狼長的好生奇怪,一身火紅的毛皮,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就在頭狼靠近了十步的距離,它卻謹慎地向四周望了一望,是種陷阱的味道。不錯,在那個方向,家聲用繩子做了一個機關(guān),只要狼踏進那個繩圈,另一端的石頭便會快速墜下,將闖進圈子的生物高高吊起??墒?,紅狼似乎發(fā)現(xiàn)了,不再向前一步。后面的狼群仿佛得到命令,停止不前。
家聲將短劍握在手中,輕輕一剌,手中一股溫熱,那是鮮血的溫度,他聽說過,狼最喜歡血的味道。果然,紅狼忽然變得興奮,口中獠牙全部顯露出來,一張大嘴貪婪著嗅著這腥甜的血腥味,新鮮的血液讓它們發(fā)狂,這味道就像一頓美味佳肴,讓它忘卻了所有的危險,在它的腿往前邁出的時候,那根控制機關(guān)的樹棍被它移動,繩圈迅速縮小,一霎那,紅狼就已經(jīng)被懸在了半空,它暴怒,狂叫,嘶吼,蹬著腿卻始終在半空打旋,李家聲一下從黑暗中躍起,可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后面的幾只狼就已經(jīng)飛撲過來,他隨手將手中的短劍擋在胸前,一只灰狼張著的大嘴正好咬住劍刃,卻被生生地削去了半個腦袋,可是這并不能阻擋群狼的進攻,家聲的手臂,兩只腿,都已經(jīng)被狼咬住不放,還有一只狼,爪子已經(jīng)生生地掏進了家聲的腹中,一陣疼痛撕心裂肺,他努力揮動手中的短劍,可那群狼卻狡猾地躲開,閃躲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他流血。家聲背靠著大樹,撕下衣服下擺,用嘴將布條在手腿上打了幾個圈然后打上結(jié),那些狼一直興奮地在不遠處等待時機,而那只紅狼依舊掙扎不休,仿佛召喚著群狼,讓它們一定要將他撕得粉碎。
雖然扎住了被咬的地方,可并不能止住血,很快衣帶就被血浸透,滲出,家聲只覺得渾身的力氣如同流水般一點點消失,手腳變得軟綿綿,腦袋也越來越空,那幾只狼仿佛察覺到了一切,一步一步向他靠近,他揮舞著短劍,眼睛里的影子卻越來越模糊。就在一匹狼突然飛身撲向家聲時,“砰”地一聲,夾雜著一聲慘叫,那只狼已經(jīng)倒在了旁邊,身體扭曲著,嘴里發(fā)出一聲嗚嗚的哀鳴,一股腥臭的血流浸透了狼的身子。
家聲還沒來得及回頭看這聲銃子聲音的來源,又是一聲“砰”緊跟著響起,其余的幾只狼嚎叫一聲,便全部掉頭山林的另一邊跑去。
“你沒事吧?”
家聲聽出來這是熊七的聲音,原來是他救了自己?!拔覜]事?!彼貞?yīng)了一聲。
家聲休息了片刻,等待著恢復了些體力,站起身子一揮手,將那紅狼的脖子割斷,沒過一會兒,紅狼便流干了血,不再動彈,他這才將紅狼從樹上放下,將繩子卷好,背著紅狼一步一步回那個山洞。
“回來了,回來了……”當人們看到李家聲背著一個紅色皮毛的狼回到寨子時,人們發(fā)出一聲歡呼。
李三斤聽到歡呼跑出來一看,愣住了,家聲將背上的死狼往地上一扔,狼脖子還在往外滴著血,嘴巴中似乎還有熱氣,狼尾和腿還抽搐著,發(fā)出吭哧吭哧的響聲。家聲說:“你要的狼,我給你拿來了!”
家慶和小婉擔心了一夜,看到他身上的傷,小婉都哭了,熊七忽然喊到:“快去拿藥!”這是家聲暈倒前聽到的最后一個聲音,此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馮家這兩天安靜的很,聽說李家兩個兒子去找土匪救人去了,孫來娣恨恨地說他們永遠回不來才高興呢??粗T永蘭每天去學堂喝粥,馮家沒有一個人阻攔,因為所有人因為永蘭揭發(fā)了馮四的事而痛恨她,他們將馮四的死歸結(jié)在她的身上,見到她也就像看到瘟神似地躲避。馮四死后,孫來娣新提了個管家馮麻子,真名大概沒有人記得清了,因滿臉麻子所以一直叫這個外號幾十年了,這個人比馮四機靈,他從馮林才老爺死后就認識到,馮家的天已經(jīng)變了,要想在東家好好活下去,就必須看這姓孫女人的臉色。雖說以前他也認為這個女人是個災星,妖怪一樣的,可現(xiàn)在時移世易,便開始用盡心思來討好她。
馮永福并不經(jīng)?;貋?,而且也從不提出將這個女人帶去縣城,從以前的田不滿到如今的二少爺永貴,他們和她的私情他都洞若觀火,他不僅向所有人都隱瞞,甚至還不會允許別人的議論,否則他就會去孫來娣那里告?zhèn)€黑狀,讓那些背后議論主子的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就這樣,麻子深得女主子的心意,她的所有主意都讓他去執(zhí)行,他是她在馮家的眼睛。
這兩天麻子看她看永蘭的眼神很不對,心想如果能夠幫她拔了這根眼中刺,女主子一定會好好賞他這條忠心耿耿的狗。
“小姐,永蘭又去學堂吃飯了!”麻子試探著。
“哼,這個賤貨是存心惡心我咧,做給外人看,好讓村里的人都知道我有多惡,對她有多不好?!睂O來娣惡狠狠說道。
麻子道:“就是就是,我和永蘭小姐說過好幾次,家里有的吃的,比外面吃的好,可她就是不聽,還說在家里吃不下?!?p> 孫來娣道:“她還吃不下,我才看到她咽不下飯菜呢?!闭f著站起身子,用手揉了揉腰,繼續(xù)說道:“麻子,我這幾天總覺得腰累,也吃不好睡不香,聞見飯菜還總是犯惡心,你說我這是咋了?”
麻子一天,忙道:“哎呦,小姐這可是大事,你咋不早說,我去找郎中來瞧瞧吧!”
孫來娣:“沒必要吧?”
麻子:“必要必要!這可是天大的事?!闭f著就去請了許郎中。許先生過來后,把了把脈,問了問最近的飲食,又看了看身形,悄悄對孫來娣說,“你這不是病,卻是害了喜了?!?p> 孫來娣一聽愣了半天,心道天哪,這可怎么是好,不說她并未和馮永福拜過堂,就算拜了堂她也不想為馮家留種,還有就是她自己也說不清這到底是誰的種。她一抬頭見到許郎中看她的眼神,忙道:“多謝先生。我…我這就叫人去通知永?!€有先生,能不能請你暫時不要和別人說,我和永福還沒有成親,我怕別人笑話?!闭f著吩咐麻子給先生家送去兩袋糧食作為酬勞。
許郎中知道這是封他口哩,他也懶得管外面的閑言碎語,如今又落了這救命的口糧,何樂而不為。郎中出門時正遇上回家的永蘭,永蘭見了他以為誰病了,急忙追問,許郎中只說是孫姑娘的事情,并沒有說其他的,永蘭回房時奇怪地盯了她好久。
孫來娣被盯得心里發(fā)毛,正是心里有鬼見啥都有鬼,她只道這個小賤人留在身邊一定會壞了她的事,便叫過來麻子,讓他想辦法把永蘭弄得遠遠的,永遠看不見最好。
此時永貴忽然來到她的房間,只見他兩個眼圈發(fā)黑,哈欠連天,身形比之前更加消瘦了,一見倆人,笑道:“麻子,你也在?”
麻子打招呼道:“二少爺好!”
永貴一點不避諱麻子在場,熟練地爬上炕,拿出煙槍煙燈,開始了吞云吐霧,幾口之后,仿佛身上來了精神,問孫來娣:“姐,咋了,有心思?”
孫來娣沒好氣地看著他:“還不是你妹那個丫頭,整天就是氣我,氣的我胃疼!”
永貴一聽,忙問:“哪里疼?要不要緊哩?這個死丫頭,養(yǎng)著啥用,還不如賣了算逑!”
孫來娣一聽,想出一個主意來:“他可是你親妹,你舍得賣不?”
永貴一撇嘴,含著煙嘴:“啥子親妹?遲早潑出去的水。再說爹娘也不管她了,我見了也心煩。哪里比得上你我的好親姐姐?!?p> 孫來娣啐了他一口:“呸,就是嘴上說說,你們馮家人都是狗掀門簾全憑一張嘴。她和你可是打斷骨頭連著筋,要賣你賣,我看你有幾個膽?”
馮永貴:“好姐姐,你還別看不起我!我賣就我賣,看誰能咋樣?賣給人家做了媳婦,還省了嫁妝,她該謝我呢。”說著就吩咐麻子去找買主,說:“聽說最近賣兒鬻女的多的是,你去街上給我找個買主來,甭管多少價錢,談好了告訴我一聲就行?!?p> 麻子怎么也沒想到,這二少爺要賣自己的親妹子,永貴見他愣在原地,拿起一個枕頭就砸過去:“你個夯貨,沒聽見我說話嗎?讓你去找個買主或牙子,你還死在這干嘛?”
麻子道:“這要是大爺知道了怪罪下來可怎么得了?”
永貴伸出一只腳狠狠踹了他一腳:“他娘的,天塌了自有大個的頂著,我哥怪下來我擔著,你個慫怕個球!”
這邊孫來娣也不斷給他使眼色,麻子見了,便連聲答應(yīng)著跑了出去。
吃人的世道自有吃人的法則。當人餓很了,其實和野獸沒有什么區(qū)別。早就有人傳現(xiàn)在很多外鄉(xiāng)逃荒的已經(jīng)開始吃人肉,他們舍不得吃自己親人的肉,所以就相互交換買賣,換著來吃,這樣下口的時候不至于難以入口。所以當大災荒來臨的時候,買賣人口的事情特別多。
所以沒多久麻子就回來報信,說有人愿意出五兩銀子買個人,至于買了去干嘛就不重要了,永貴聽到后,二話不說就答應(yīng)了,他們哄騙永蘭說送她去縣城她大哥那里,大哥有事找她,就將永蘭騙上了馬車,在縣城外賣了,而實際上只別人出了二十兩,麻子還落下個十五糧。這二十兩銀子如今可是一斗米都換不到了。
永福聽到孫來娣有喜的消息便趕回家來,抱著她是又親又摸:“我的乖乖,你肚子咋這么爭氣呢,如果你能給我生個男娃,我們馮家可算后繼有人了!”
孫來娣沒好氣道:“如今我有了,你是不是該給我個名分了,要不然人家都笑話哩!”
馮永福有點為難道:“名分肯定會有的,可是……”原來這馮永峰在縣里勾搭了一個富戶的女兒,姓刁,閨名秀楷,雖說不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禮,卻也是風情萬種,家道殷豐,馮永福在城里因一樁刁家的官司結(jié)識后便和她有了來往,不久就水到渠成,如魚得水,那刁家見自家女兒相中了一個朝廷命官也是樂享其成,只還有一個規(guī)矩,馮永福不管以后有多少妾室,他女兒都要做正妻。
馮永福在孫的追問下終于說出了實情,這一下就像捅了馬蜂窩,被她一頓劈頭蓋臉地罵,罵得全院子、甚至全村子的人都曉得馮大人在縣城里有了個相好。馮永福是求爺爺拜奶奶,好話說了一籮筐,最后又拿了十幾根錚亮的黃魚(金條),這才止住了這場狂風暴雨。可她也提了個要求,雖然是納妾,可也要行“三書六禮”方才作罷。
永福一聽,說納妾自古就沒有這個道理,再說她現(xiàn)在也沒個親爹親娘,這三媒六聘找誰去下啊?
孫來娣見他不依,又吵得不可開交,并威脅永福說,若不依她,她就帶著肚子里的娃去死。
馮永福饒是個官家,可自古清官難斷家務(wù)事,再說圣人也說過: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去找何人說理?無奈下只得同她說:“你只要找到個長輩,我就以三媒六聘之禮娶你!”他以為這個條件,應(yīng)該是拒絕她最好也最有效的借口了。可是,他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