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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爭是殘酷的,戰(zhàn)爭是無情的,戰(zhàn)爭是衣冠禽獸的。因為戰(zhàn)爭需要殘酷,需要無情,需要衣冠禽獸。
中土之上,屠戮之時,無有男女婦孺之分。失敗者,沒有任何茍且偷生的資格。弱者,沒有任何義正言辭的選擇。
女人除外,尤其是那些年輕貌美的女子,如饑似渴的將卒會扒光她們衣裳好生招待。畢竟大戰(zhàn)之后總得尋點刺激以做犒勞,否則攻城就成為了一件乏味無趣的事。盡管,它本來就是一件乏味無趣的事。
方才,十萬鐵騎破開城門蜂擁而沖,見誰殺誰。人未盡,刀不停,這對郭敕來說已經(jīng)是一件萬分麻木的事,麻木到猶若器械。因了這,所以郭敕并未察覺到任何異樣,其他鐵騎也是如此。直至破城許久,郭岐才在軒轅帝殿里遇上了種種蹊蹺詭恐之事。
在郭敕命令下,郭岐親率三萬鐵騎直闖帝殿,想擰掉軒轅王的腦袋立個大功。卻怎料到,軒轅王竟然早已死去。
這本不是一件值得稀奇的事,很常見。每至秋開,中土之上幾乎天天都有帝主死去,帶著對自己子民的愧疚?;蚴瞧髫兀蚴嵌撅?,或是綾吊,或是水溺,無外其間,但軒轅王的死法卻并非此中這些。
郭岐率領(lǐng)鐵騎闖進帝殿時,看到殿左邊跪著二十四個文官,右邊跪著二十四個武官。皆都垂首墜臂,約莫已死半日。在殿中央帝椅之上,軒轅王霸氣十足般獨孤落座,俯瞰著殿中眾人。但恐哉怖矣的是,他的皮,竟被全剝了。
無意間,郭岐還發(fā)現(xiàn)殿兩邊跪著的文官和武將不對勁。當間明明有幾個體態(tài)肥胖之人,可他們的腹部看上去卻很癟,甚至凹陷了下去。
郭岐差人扒開他們衣裳一看,登間被嚇得一大跳。這些文官武將居然都被開了膛破了肚,五臟也好,六腑也罷,全沒了,整個肚腹里頭空空如也。
征戰(zhàn)沙場數(shù)余回,郭岐跟隨自己父親見識過各種殺戮慘景,堪說煉獄。但像眼前所見這場面卻還是頭一遭,簡直驚人于意料之外。但凡所見者都不由憑住了呼吸,叫帝殿內(nèi)剎間陷入安靜。
也因于此,郭岐忽然聽到了一股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響。是呼吸聲,一股從帝椅那方傳來的呼吸聲。起初微弱,但漸漸越來越大,越來越湍急,最后越來越不像是從人嘴里發(fā)出。
看著被剝了皮的軒轅王,郭岐第一反應是:‘已死之人還活著?’可很快郭敕就迎來了第二反應:‘不,這不可能!’郭岐敢對自己所信仰的風神發(fā)誓,軒轅王絕對已經(jīng)死了。因為戰(zhàn)場之上必需要學會去判斷一個人的死活,以最快的速度。
若發(fā)現(xiàn)是敵人活著,那么得用手中器刃再補上一下。以確保在自己不備之時,他不會爬起來從背后捅上一刀。而若發(fā)現(xiàn)是友軍活著,那么得想方設(shè)法救他。必要時,要在他痛不欲生之際幫忙做個了結(jié),好讓他痛痛快快去面見自己所信仰的神。
郭岐確信軒轅帝王已死,但事實如此,現(xiàn)在又確確實實聽到了軒轅王的呼吸聲。不僅于他,還有在場的其他將卒鐵騎們也聽了見。
霎時,所有人都握緊手中器刃,將矛頭對向帝椅上的軒轅王,蓄勢待發(fā)。郭岐深知此事蹊蹺,當即抬手示意勿要輕舉妄動,保持冷靜。咽了口唾沫后,郭岐輕輕拔出腰間寶劍。只不過此間太安靜了,所以當那劍刃與劍鞘摩擦之時,還是發(fā)出了‘咻啷’之聲,雖然不太大,但在這時卻格外醒耳。
此劍半掌約寬,是郭敕在他十六成人之日贈予的禮物。郭敕說這柄劍叫‘太祖’,從一個術(shù)士手中得來。
郭岐捏緊此劍慢慢靠近軒轅王,想用鋒利無比的劍刃朝他咽喉之處補上一劍。郭敕教過他,取人性命之時,咽喉與眉心恰當其好。胸臟雖也致命,但有些人卻長于右邊,譬如郭岐自己。
太祖劍劍光寒冽,削鐵如泥,宛若一道白光直奔軒轅王喉嚨。卻不料,在太祖劍剛剛碰到軒轅王咽喉,劍梢還未來得及刺入肉骨時,突然地,軒轅王竟‘蹭’的一下子睜開眼睛,死死盯著郭岐。
在場之人皆被嚇得嗬聲一跳,情不自禁向后退了半步。也就此時,帝椅之上坐著的軒轅王忽然嘴角上揚一翹,朝著在場之人露出了一個笑,一個令人毛骨悚立,背脊發(fā)涼的陰森邪笑。
郭岐被嚇得不輕,其他將卒鐵騎也是如此。但僅僅剎時,郭岐就眉凝目怒,二話不說再次舉起太祖劍狠狠刺向軒轅王,直沖眉心。只聽得‘呲啦’一聲響,太祖劍就從眉心而入,打后腦勺穿出,叫那寒光如面的劍刃霎時染得殷紅。
郭岐如釋重負,終于松了口氣??蓜傁氚烟鎰Π纬鲋H,突然的,軒轅王周身上下竟‘砰’的一聲冒起無名大火,丈數(shù)約高,嚇得在場之人驚詫大跳,嘶聲怯嗬。還不及得去追其因故,帝殿左右兩方,那四十八個被挖空肚腹之人也跟著渾身冒火。由于勢頭迅猛,很快就將帝殿漸漸燎燃起來。
郭岐一怔,直覺告訴他此地不宜久留,于是當即大吼下令:“撤!”遂一轉(zhuǎn)身,拔唴出太祖劍往帝殿外逃去。
很快的,整個帝殿就被這無名之火焚作廢墟,硝煙籠罩??晒衷罩幨牵鄣钭笥遗c后都相接著其他宮室,但這無名之火蔓延到墻檐處時卻自止而熄,未有去殃及池魚。
望著眼前廢墟,郭岐心有余悸充滿復雜,準備把這怪事稟告自己父親郭敕,讓其定奪。可當走到帝宮門口時卻碰見了一個人,李成章。他任職軍中護衛(wèi)百騎長,是個鼎盛大名的好色之徒。他很變態(tài)可怕,總喜歡用各種奇怪法子去蹂躪女人,鞭抽棒打都算輕的。
每每攻破一座城池后,李成章第一要事便是去招待自己捋來的戰(zhàn)利品。聽說他有一種神乎其神、概不外傳的秘藥,服之可萬花叢中過,橫掃千軍如卷席。
故其之,李成章他很忙,幾乎不到拔營撤軍之日時,是完全看不到他在軍中別處閑逛的。但今天,郭岐卻看到他扛著自己的大刀,在帝宮門口的血尸堆里瞎晃悠,時不時用腳去踢那些尸體,時不時還朝著那些尸體吐唾沫口水,罵罵咧咧間,臉上寫滿埋怨和憤怒。
郭岐覺得這很反常,路過時,就問李成章說:“百騎長,你在此地做甚?”
李成章連忙單騎下跪拱手施禮,回道:“啟稟少騎尉,屬下在……在……”李成章欲言又止,猶豫得不敢去看郭岐。
“說!”
李成章虎軀一震,神色變得復雜。左右看了看后,忽一咬牙站起身,往前猛一挺下半身,篤定的、生怕別人聽不見的大聲喊道:“啟稟少騎尉,屬下的大刀已經(jīng)饑渴難耐,所以屬下在到處尋找可供玩弄的女人!”
凡聽見此話之人都忍不住‘噗’的笑了一聲,知得此大刀非彼大刀。但很快的,將卒們又將笑憋了回去,怕受懲罰。唯獨郭岐沒笑,他知道眼前這些人都不服自己。只因郭岐年才十八,覺得他不過是一個毛頭小子。
盡管眾將卒都知道他是大都督郭敕的兒子,可軍中帳下只論乎‘本事’二字。哪怕郭岐已征戰(zhàn)數(shù)余回,但在外人眼里也只是一個跟隨在父親身后的小屁孩,故而自然讓人心中不服。
李成章所說這番話無外乎是一種譏笑嘲諷,少騎尉,一個很大的軍銜,可在郭岐這方卻淪為了貶義。郭岐聽在耳里痛在心內(nèi),很憤怒,但卻沒有爆發(fā)出來。
郭敕教過他,一個人只有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使之收放自如,方才能成為不敗的強者。否則,根本無需敵人出招,自己就先把自己給打敗了。
故,郭岐咽下了這口氣,置自己于冷靜,然后轉(zhuǎn)過身就想走。但不等出得三步,郭岐忽就意識到了些別的東西,一些疑惑不解的東西。所以又停住腳步,問李成章說:“軒轅城如此之大,你怎會連一個女人都找不到?是……是被其他弟兄搶走了么?”
李成章突然哭喪著臉,說:“哪有女人???我們都將這軒轅城翻遍了,別說細皮嫩肉的女人,就是連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都沒見著?!?p> 郭岐凝眉狐疑,不信李成章此話,但細想之下又覺得李成章沒理由說謊。若換做別時往日,他早已埋頭在女人窩里逍遙快活去了,根本不會在這像個無主游魂。
于是乎,郭岐當即帶人親自去盤查。登,發(fā)現(xiàn)果然如此,整個軒轅城里沒有一個女人,還有孩子,十三歲以下的孩子。他們?nèi)灰矶w了,就連那些死尸當中都不見半個影子。
郭岐不禁背脊發(fā)涼,越看這軒轅城越覺得古怪陰森,似被一層朦朦朧朧的詭異氣息給緊緊籠罩。故其之,郭岐慌忙來報,想讓十萬鐵騎先行撤出軒轅城。
大都督郭敕聽完這番事后陷入了凝思,眼神變得極其復雜,叫郭岐難以琢磨得透。頓了許久,突然說:“不,還有一個!”話聲罷落,郭敕轉(zhuǎn)身看向跪在血灘中的少年,阿耨。
此間他依舊緊閉雙眸,手握血簫,古井無波。郭敕看他的眼神更為之復雜,郭岐卻為之詫驚,沒想到這居然會有個漏網(wǎng)小魚。凝重眉頭,郭岐惑問:“父親,他是……”
子如父,父如子。郭敕也凝重眉頭,答說:“阿耨!軒轅城最后一個俘虜!”
“怎不殺了他?”
“秋去冬至,號角嗡然驟響了?!?p> 郭岐聽此滿臉著急,眉頭凝得更深,忙問:“那豈不是……豈不是這城中之物,我們什么也不能帶走?”
郭敕仰天一嘆,無奈的說:“俘虜未盡,不掠一物。法章,就是神旨。”
郭岐著急說:“可這樣一來父親你不就……”話未盡,郭岐突然陡口一轉(zhuǎn),說:“父親,讓我殺了他吧,反正這里都是我們郭家的鐵騎,殺了他也沒外人知道?!?p> 郭敕回過頭用復雜的眼神看了看郭岐,說:“你季父已經(jīng)去下令撤軍,我們的確得快些走了,懂否?”
郭岐懂,但還想勸,可不等他說出口,跪在血灘中的阿耨突然說了句:“來不及了,他(它)們已至?!?p> 郭敕和郭岐同時一怔,遂用相同的神色看向阿耨,并異口同聲道問了一句相同的話。只不過郭敕道問的是:“他們?”郭岐道問的是:“它們?”
可惜阿耨并沒有給予答案,依舊古井無波跪在血灘當中,恰若超然于世外那般。郭敕想去追問,但還不等張口,突然的,一響沉悶如鐘碎的聲音傳入了耳。
郭敕和郭岐剎間怔住,其他人也是如此,不知發(fā)生了何事。但在方才,所有人都明顯感覺到了腳下大地微微一顫,像有巨人手拿錘子猛敲了一擊。
眾將卒面面相覷,不等回過神來,腳下大地突然又是一顫,只不過這一顫的動靜比方才那一顫還要大上些。緊接著又一顫,又一顫,一顫接著一顫傳了開。
不大會兒,整個軒轅城就地動山搖起來,人都快要站不穩(wěn),不得不紛紛將手中兵刃撼入大地支撐,以此作柱而扶。戰(zhàn)馬嘶吼著,想要掙脫韁繩逃跑,有幾匹甚至顛抖下了背上的主人,慌亂中不慎將其朝頭踩死。然后伴著血漿腦汁四濺,驚恐的跑向遠方。
郭岐眼見此幕時心里一抖,隨之劃過一個念頭:‘這些馬到底在害怕什么?它們可受過最好的訓練?!?p> 未等郭岐尋思得明白,房屋檐墻也開始倒塌墜掉,砸傷許多將卒。還有那堆壘得如山的頭顱亦也抖擻而崩,似彈珠般咕嚕咕嚕滾落,恐哉怖矣。
就這時,郭岐忽然看到一群人朝自己這方跑了過來。他們匆匆忙忙,神色慌張,為首領(lǐng)頭的正是此行南下副都督,唐苛。
他一邊拼命的跑著,一邊拼命的揮著手,一邊拼命的大聲喊著,似乎想要告訴郭岐這方些什么事情??墒侵茉鈱嵲谔畴s了,種種聲音交織繁錯,根本聽不清楚。
但這很快就都不重要了,因為郭岐看到唐苛身后跟著一股黑風,數(shù)十丈高。凡經(jīng)之處皆將地上物什拔撩而起,無論是活物還是死物。
一顆顆頭顱,一具具無頭之尸躍然于天上,跑得慢的人也接二連三被卷上穹霄?;艁y與恐懼中,將卒們手中的刀槍劍戟全脫離了手,隨著一同以如風似電之速騰升上行。因了這,將卒們開始死于自己的器刃之下。
那尖尖的長槍直接刺破下顎從頭頂穿出,那嚯嚯啷啷的戰(zhàn)刀直接把人活生生大卸八塊。諸如此類殘忍血腥不勝枚舉,一時之間放眼望去,郭岐看到天上飛浮著的全是尸體,場面堪比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