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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與詩

8.瞎爺

瞎與詩 矣木 2384 2020-03-19 09:00:43

  詩人說,他下輩子不要再做一個人了,要做一場雨。

  他說他要做一場轟轟烈烈的雨,傾瀉而下,在世間尋找一位拉二胡的人。

  那位拉二胡的人是一個瞎子,已經(jīng)上了一把年紀,瘦瘦的,經(jīng)常佝僂著腰,手里還拿著一根小棍兒,作探路用。

  他戴著一副圓圓的墨鏡,嘴角有一顆圓圓的大黑痣,倒與他花白的頭發(fā)和胡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身上穿著深青色大褂,自有一股別樣的氣質。這位爺常年在鎮(zhèn)上的一座石拱橋的臺階下,拉二胡賣藝謀生,是故所有熟悉或不熟悉他的人都叫他瞎爺。

  詩人說,他要雨水痛快地拍在瞎爺?shù)募缟?,臉上,還要淋濕瞎爺?shù)拇蠊觾汉屠喜夹?,卻唯獨避開他的雙手和那把二胡。

  后來啊,每次只要瞎爺一拉二胡,就開始下雨,連續(xù)一個多月,從無例外。

  說來也是奇怪。只要瞎爺拉二胡,不論他走到哪里,那里方圓一里地就要下雨。剛開始還只是淅淅瀝瀝,可沒多久就猶如傾盆一般,瓢潑而下。

  路人當中也有獨獨喜歡聽二胡的,時日一長,專門等到雨勢將大未大時,調(diào)侃兩句“瞎爺感天動地”、“求雨只靠瞎爺手里的真本事”便急匆匆跑回住處,以免被淋成個落湯雞。

  瞎爺自個兒也挺驚異,這樣的情況一開始時,他還手忙腳亂得把二胡藏在懷里,唯恐雨水打濕自己情有獨鐘的寶貝。后來漸漸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和二胡上一點水漬都不曾沾過,心中頓時更覺驚訝,便也不再去管,任由雨水拍打,再也不怕二胡被淋濕。

  先不要說鎮(zhèn)上天天下雨其他人能否受得了,單說瞎爺?shù)纳眢w,天天淋雨他也吃不消??!

  也該是時候休息了。他如是想道。

  所以瞎爺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以后一個月只拉一回二胡!以前的積蓄還有點,日子便湊活過吧!

  瞎爺將二胡用一個長布袋裝好了,掛在了墻上。他能坐著發(fā)一整天的呆,也會時常將自己的那把二胡摸索著取下來,仔仔細細,一寸一寸地撫摸一遍,再拿干凈的帕子擦一遍,然后才又掛回到墻上去。

  瞎爺一生沒有娶妻,自然也就沒有子孫后人為其養(yǎng)老。他只有那把略顯破舊的二胡,和他自己相依為命。

  新鮮事物的出現(xiàn)讓瞎爺一度成為小鎮(zhèn)上的熱點人物。但這熱度還沒維持個把月呢,大家的生活就又復歸于平靜,變得和往常一樣,不起波瀾。

  后來,小鎮(zhèn)唯一的戲園子突然來請瞎爺出山拉一曲,報價兒一百文錢!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要能求得磅礴大雨,這場買賣才作數(shù)。

  這又是哪一出?

  原來啊,戲園子里有一出戲要演,是新來的一支部隊的大司令親自點的,演出時間最遲就在明天!

  這出戲,唱的是那佳人與郎君二人在雨中訣別。郎情妾意,戀戀不舍之情境要被冷雨烘托得更上一層樓才最好呢!給瞎爺一百文錢,也夠他滋潤地生活好一陣子了。

  這支部隊具體是哪里的部隊,也沒人敢多嘴一問。這年代,兵荒馬亂的,有命活就不錯了,誰敢得罪軍大爺?

  大伙都知道,戲園子里的角兒是個倔性子。按照以往啊,除非下雨,否則這出戲觀眾們是甭想看見。

  但這回不同以往,一出戲被來來回回排演了許多遍,角兒還是覺得不甚滿意。再加上心中有些懼意,所以遲遲不愿上臺表演,一拖再拖。估計是怕惹得軍爺不快,招來殺身之禍。

  問其原因,只說是雨天訣別,半月多以來卻未曾見得半點兒雨,叫人如何演得?眾人只覺得是角兒不習慣晴天表演雨天的戲。

  有道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边@不,有人就想到了,鎮(zhèn)里那座石拱橋下的瞎爺,一手二胡拉的那叫個登堂入室,百轉千回,技藝是極好的。加之一個多月前二胡求雨一事傳得沸沸揚揚,才有了請瞎爺出山這一幕。

  別看瞎爺眼睛瞎,心里跟明鏡兒似的,已經(jīng)盤算開了。

  這一段時間以來自己都不敢隨便拉二胡了,天天下雨又有誰受得了呢?嘿!還別說,一段日子沒拉二胡自己都有些手癢了,現(xiàn)如今不如去那戲園子里拉上一段,就算這次沒有酬勞,放肆過一把拉二胡的癮,那也不虧!

  平日里,大部分的人們除了侃一侃家長里短也沒多少樂子,街坊鄰里口口相傳,說是有免費的戲可聽,都攜家?guī)Э?、爭先恐后往軍營涌去了。

  抱著孩子的婦女,穿著坎肩兒的漢子,滿巷弄亂竄的孩童,慢慢移動的耄耋;追逐聲,開懷大笑聲,說話聲,流水聲,一時齊發(fā)!可謂是萬人空巷之盛景。

  百姓們到了軍營門口,倒是嚇壞了那位軍長,等了解清楚大家原來是來看戲的,軍長臉上露出了豪邁的笑容,登上為角兒臨時搭建的露天舞臺,直呼“與民同樂!與民同樂!”臉上的褶子全然舒展了開來。

  瞎爺被一個年輕小伙兒扶到表演的座椅上,雙手不停摩挲著昔日的老伙計,嘴角向上翹起,心道:“今日,老朽終于可以痛快地拉你一回!”

  磨蹭了許久,好戲總算開場。

  屬于瞎爺?shù)亩曧懫穑盟凭盘祗@雷!原本還算晴朗的天空霎時間變得陰沉沉起來,周圍的氣溫似乎也隨之而降低。眾人一驚,心中直嘀咕真真怪事也!

  只見得烏云卷積,淅淅瀝瀝的小雨已然伴隨著戲聲敲鑼聲二胡聲滴落下來,卻也不甚礙事。待到故事高潮部分,二人于船頭作別離狀,二胡聲哀婉凄麗,如泣如訴,蕭瑟纏綿之情境瞬間被引上九霄,勾人心弦。細看去,在場眾人無不噤聲,眼泛淚光。

  一霎時,雨點連成了線,“嘩——”的一聲,大雨就像天塌了似的鋪天蓋地從天空中傾瀉下來,逐漸蓋住了角兒唱戲的聲音,唯有絲絲縷縷的二胡聲撕裂厚厚的雨幕傳入眾人的耳中。眾人的心,也隨著經(jīng)久不息的二胡聲和雨聲上上下下,起伏不定。

  一曲罷,眾人已然呆立當場,渾然不覺全身濕透的難受勁兒。角兒謝了場,也無人回過神來。男女老幼,黃發(fā)垂髫,莫不如是。

  瞎爺手里摸索著,將二胡小心翼翼地收好,轉身大聲喊道:“成娃兒!成娃兒!成娃兒呢!”

  直到喊了三遍,之前扶瞎爺上臺的年輕小伙才猛地轉醒過來,嘴里忙答應著,然后小跑著過來又將瞎爺扶了下去。

  瞎爺走了,拿著一百文錢,美滋滋地回家了。眾人又目送他消失在小路盡頭,久久不能言語。

  三天后,突然傳來噩耗,說是瞎爺沒了。

  據(jù)說瞎爺那天回去后,失足跌進了那座石拱橋下的河里。當時卻沒人能夠救他,大家都立在軍營門口回神呢!

  直到三天后,才有人發(fā)現(xiàn)了漂浮在下游水面的瞎爺尸體。發(fā)現(xiàn)的人說他的手里緊緊抱著的那把破二胡,已經(jīng)被河水濕透了!

  自此之后,天上再無那日大雨傾盆,石拱橋下也再無瞎爺?shù)纳碛昂投俾暋?

矣木

這是今天經(jīng)過修改之后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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