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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酒講故事

賭鬼

你的酒講故事 黎小七小魔王 5589 2020-03-25 09:01:58

  電影《推拿》中有句臺詞感人至深:

  “每個人的眼淚不一樣,

  但是想哭的念頭是一樣的?!?p>  對于過去的緬懷,

  運用得好是可以給人帶來快樂和欣喜的,

  而一旦沉溺于過去,

  深陷其中,

  就有可能自毀前程。

  太陽正大,我走進梧桐街一家名叫見聞的咖啡店。點了一杯咖啡。

  聽著播放的爵士樂,人不是很多,老板坐在柜臺抽煙。

  他看起來差不多三十歲,短短的平頭配上一雙如老鷹般犀利的眼神。

  正想著,我的眼神對上他的,我趕緊抽回,拿出包里的雜志翻了起來。

  我不擅長與陌生人打交道,更何況我又在歡迎里受到打擊——兩個月前離了婚。

  我正在思考今晚寫稿的內容,對面的椅子被拉了起來,滑出一聲響。

  男人笑瞇瞇的眼神浮現出來,打斷我的思緒,我皺了一下眉。

  “請問你有沒有聽說過影子的故事?”

  我正好奇這個老板的眼神為何能一會像老鷹一會像貓咪時,他率先開口。

  我莫名其妙,本想不予回答,但出于禮貌,我還是搖了搖頭。

  “據說有一個尋找真愛的影子,他堅信自己愛的人是一個人類,剛開始,人類被一個會說話的影子嚇住了,但有一個女孩認為他神奇有魅力。”

  “她們相處的非常好,但不久,影子倦了,認為女孩是個八婆,一個晚上,他把她吃掉,然后又找了下一個……”

  “如此循環(huán),他找到最后一個女人,那個女人讓他很痛苦,但他不愿離去,他體會他們都是兩個痛苦的靈魂,他想一直做她的影子,你猜最后怎么樣了?”

  “影子很愛她,吻了她的臉,痛苦地離去了。在最美的時候離去,一切才會永恒。”

  “也可以是最痛的時候。我認為有多痛,就有多愛。”男人微笑著端詳我?!安恢覀兪欠褚娺^?”

  “這故事我以前倒是聽過?!蔽依蠈嵒卮稹?p>  不過不該有這么巧的事,講這故事的人是十歲那年的一個暑假伙伴,后來各自搬了家斷了聯系。

  我看他的眼睛仿佛在記憶里出現過。

  那年在河里,我倆撲騰,他按住我的頭,教我游泳。

  他大我七歲,我們每天都在河邊見面,他抽煙,在烈陽下對我講影子的故事。

  后來他走了,再后來他的臉模糊了。

  這時男人電話響起,他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準備離開。

  他說,咖啡請你,希望你下次能來。

  太陽落山時,我買了面包,威士忌和香煙帶回家,今晚打算靠這些度過寫稿時光。

  夜里,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家鄉(xiāng)的河邊已是滿天星光,我和那個男孩——我叫他影哥,偷偷見面,我們淚流不止。

  分明是夏天,我卻送了他一條圍巾,我一面用圍巾纏住他叫他別走,一面又狠狠推他。

  突然他變得又高又大,凌厲的眼神望著我,撕碎了圍巾,向我撲來。

  我醒來時,天已經大亮。

  下床沖了杯燕麥,坐在凳子上,突然感覺周圍十分冰冷,我早已習慣這孤獨。

  以前還和何鑫陽在一起的時候,我也不曾感到溫暖,就連做愛的時候我都只感到身體上的反應,心理上卻是空落落的,得不到滿足。

  何鑫陽總是說,這世上,淡淡地喜歡便夠了。

  我跟他從大學就認識。

  他大我一級,見我就喊我學妹,學妹。

  他花五百元買了一只刺猬,揣在兜里,向我展示,他一陣炫耀。

  我看著刺猬的皮,突然一下惡心。

  這只刺猬的腳十分短,碰一下便縮回殼里。

  后來他跟朋友出去玩幾天,將刺猬托付給我,我看著那一坨,皺著眉頭收下了。

  我一個人租了房子在校外,跟它睡在一起。

  我那時還夢游,晚上它不見了,我到處尋它,翻箱倒柜。

  黑暗中,我破口大罵,拍打桌子,終于在一個角落找到它,它貼在墻上。

  我十分憤怒,我的關心它視而不見……

  這樣想著,我的雙手使勁的捏住它,刺扎破了皮,流出血,我宣泄所有。

  天亮后,我看見自己所做的一切——我殺死了一只刺猬。我突然驚醒,十分害怕。

  最后我編造了一個理由,它摔死的。

  我看著何鑫陽的眼神,我知道他知道的,這成了我們心照不宣的一個秘密,這成了我們之間的紐帶。

  后來他說,我了解的。

  了解的,我這樣殘忍,惡毒。

  畢業(yè)后我跟他結了婚。

  我爸媽都在國外,沒人來,他們來不來都無所謂。

  結婚那天戒指是刺猬形狀的,他們問有何寓意,何鑫陽笑著說,我們的定情物是一只刺猬。

  那一瞬,我仿佛從他眼里看到了嘲諷,我心下一驚,瞬間涼了半截。

  那晚跟他做愛,我沒有高潮。

  我不知為何和他結婚,他并不出色,同所有年輕人一樣,依賴父母,除了干勁一無所有。

  也許是我顛離慣了,突然想要一個家,但我錯了,他不能給我。

  他其實是個不錯的男人,后來我去花店上班,又去出版社撰稿,他進公司,做編程。

  太陽曬了進來,我把盆栽搬了出去。搭了一根凳子,坐在陽臺上。

  我轉角上了樓梯,瞥見了一個身影。

  我站住。輕輕說,怎么是你?

  呵,聽見一聲輕笑,“我以前可沒被發(fā)現過?!?p>  “你經常做這種事?”我問。

  男人從背后走了出來,正是咖啡館的老板。

  “也不是經常偶爾,我小時候偷東西,那時候年輕嘛,誰沒有干過這種事?”

  他走到我的面前,朝我遞了一支煙。

  “那你技術可不怎么好,肯定沒少被打?!?p>  “你還真說對了,我就是被打大的。”他的眼睛瞇起來,變得狹長。雙肩一抖。

  “你為什么跟蹤我?!蔽覇?。

  “你吸引我?!?p>  我站著,他在我身邊坐下。

  “我們只見過一面。”

  “是,難道你不知道,有些人見了一面就像認識了十年嗎?”他點燃煙。

  我不語。他繼續(xù)說,“我是來接著給你講影子的故事的?!?p>  “上次不是已經講完了嗎?”

  “但是忘了告訴你,我的名字?!?p>  我歪著頭,一下笑出聲來,難不成你真的叫劉方影?

  “那你真的是小菠蘿咯,這么多年沒見,你變化真大,以前可是長頭發(fā),現在剪短了,高了,美麗了。緣分真是兜了一個大圈啊。你以前經常去河邊許愿,現在還許嗎?”

  這時我們倆都有一點激動。我點頭,其實我早已認出他,只是不敢確認。

  他拉起我飛快地往前跑,在風中,我問他去哪里。

  當然是去有意義的地方,他說。

  很快,我們來到了河邊。

  我們大口喘氣,一屁股坐下。

  此時,天已經黑了。還有少量的人在這里聊天,散步。

  他講他那一年搬離了,父親車禍留下他一個人。

  他不再讀書,輟學當了混混,靠偷盜為生。

  偷來的錢拿去買煙買酒買肉,找女人和賭博。

  壞事他沒少干,但并不算傷天害理。

  他在酒吧里認識了一個女孩,那個女孩是有錢人的人家。

  她想要變壞,她死活要跟著他。

  他帶她一起酗酒,吸毒,后來他還讓女孩懷了孕又流了產。

  女孩走那天送了他一條圍巾和唱片機,然后跟另外一個有錢人家結了婚。

  他后來還遇到過很多女人,他給她們講影子的故事,那些女人就笑他,朝他臉上吐煙,這是什么狗屁故事?

  哪有什么真愛,愛是毀滅毀滅懂嗎?

  他就笑。他贊同。

  我問他怎么開起了咖啡館?

  他說是朋友讓他暫時經營,就算是幫助他吧,然后給他拿工錢。

  他又問我的近況,我草草地回答了他。

  后來我又說,其實我早已認出了你。

  何鑫陽打電話給我說找到了我的手鐲。約我吃飯。

  這個手鐲是家里傳下來的,跟他在一起時我便送予了他,算是俗套的禮物。

  后來時間久,我們不斷吵架,冷漠,這手鐲也隨之不見了。

  我約在一個折中的地方,說拿了就走。

  再見他時,他打扮整齊,穿著一身休閑裝,頭發(fā)梳到了后面,臉上沒什么變化,看不出喜或悲。

  也是,時間不過兩個月,卻像隔了很久。

  他朝我走近,烈陽打在眼睛上,我有點眩暈,記憶又開始混亂。

  他看我良久,我有些不自在。他嘆了口氣,才拿出一個盒子,交我手上。

  我點頭,想要轉身離去。

  “當真一句話也不講?”他開口。

  “要講些什么?”我說。

  “你從來對我淡泊,我花很多方式,才能夠引起你注意?!?p>  “是,所以我們吵架?!?p>  “那樣我才覺得你存在,你才有情感波動?!?p>  “是你先出軌,我閉眼,你卻帶進家里,被我捉到。況且她還是你表妹。”

  “我是想看你反應!可你從不關心,不論那個人是誰?!彼行┘?,拉住我的手臂。我沒有推脫。

  他又說,“那日喝醉,頭暈目眩,不知身在何處。我與她是近親,不能再有關系?!?p>  “你知道,我們結束,女人只是一個借口,一個理由。難道你不想?我們彼此連傷害對方的權利也沒有?!蔽议]眼,緩緩開口。

  “所以我想這一年來,你總是想起殺過的那一只刺猬,方才覺得我們相愛過?!?p>  我一怔,是嗎,原來最開始已是最永恒。

  他松開手,平復了情緒,“如果需要,我的電話不會變?!比缓箅x去。

  我突然有一種悲哀涌上心頭。

  原來我們都是這樣麻木的人,非要用痛苦才能喚醒心里的知覺嗎?

  咖啡館里放著小曲,幾桌人已經坐滿。

  我和劉方影一周見面三次,其余時間我想我的小說和盆栽,他做他的應酬和賭博。

  他家的樓下有一個來喝酒的大爺,他總在半夜坐在地上喝一瓶啤酒。

  我和劉方影抽煙的時候,就在陽臺上看他,直到他喝完那一瓶,我們也起身,劉方影開車送我回家。

  我不在他家過夜,如果不是自己家,我會失眠。誰也不例外。

  我們總是去河邊散步,在月色如水的夜晚,接吻,去酒吧喝酒,跳舞,朝彼此吐口水,然后大笑。

  一個周末,我們約好去游泳館游泳,游到一半時,我突然感覺肚子一陣痛,跑去廁所,果真又是月經來了。

  我扶住額頭,見劉方影游的正歡暢,便換上衣服,自己去了便利店。

  回來時,他和一對男女聊天,一直大笑。待他們走后,我才走近。

  他問我去了哪里,我告訴他月經來了,不能游泳了。他叫我休息。

  末了,又說,剛那倆是他上次提過的朋友。

  我點點頭,在一旁坐下。他撲哧一聲又跳入水中。

  那男人長了一張憨厚老實的臉,眼神卻是亮的,身材碩大。

  而女人嬌小可愛,如洋娃娃。她回頭偷望劉方影的那一眼,仿佛百轉留念。

  回程時,我一言不發(fā)。劉方影一直說個不停。

  他說知道一家很好吃的料理。半響,我開口,“你和那個女人做了。”

  他手一抖,停車在一旁,皺了皺眉,側頭來看我,想要摸我的臉。

  我躲開了。“什么都沒有,就因為我跟她講話?旁邊那是她老公。”

  “你最好承認?!蔽业芍?,我平時絕不會這樣。是這該死的月經和肚子疼,讓我暴躁,“我是否只是你某一個情人?”

  “不,”他很無奈,有點怕傷害我,又恨我這樣質問他,“最愛只你一個,我沒有別人?!?p>  “那你他媽就是來傷害我?!蔽矣悬c失控,竟流下淚來。

  他想要抱我,被我推開。我使勁抓他的臉,我渴望血。

  他的巴掌打到我臉上,隨即,他又抓住我的頭發(fā),把我從車里丟了出去,甩到地上,我的手臂蹭出了血。

  “我看見你跟那個女人在水里親吻,我看見你的手按住她的頭?!蔽依^續(xù)咆哮,坐在地上,不肯起來。

  “你怎么了?舒維,這一切不存在的?!彼晃彝献聛恚謿?,眼神猩紅,強迫自己冷靜,“這都是你的幻想。”

  我終于掩面痛哭。

  我也不知為何,我想起我們一起在小河游泳,追逐,歡笑。

  又看見他與另一個女人亦是如此,心里像受到莫大的侮辱。

  劉方影在我身邊坐下,輕拍我的背,我們點燃煙,抽了第一口。

  我終于回到了現實。我抱住他,“對不起,我總是這樣。”

  “你信,我是愛你的。”他擦了我的淚。

  “原諒我?!?p>  “我為我剛剛的行為抱歉,但我理解你,你我都需要這樣對不對?”

  痛苦,愛,愛與痛苦。

  劉方影關了店門,他欠了好多賭債,要出去避一段時間。我站在店門口摸了摸肚子。

  店里的服務員小陳從旁邊走過,我叫住她,問她知不知道劉方影的下落,我說我已經聯絡不到他。

  她也有點著急的說,我也在找他,你都聯系不到我怎么還能呢?

  頓了一頓,她有些艱澀的開口,只是上個月的工資……

  我問還有多少錢沒給,我來付。

  隨后我艱難的去了飯館。找了一個角落,坐了下來,卻沒有一點食欲。

  我拿出包里的單子,怔怔的看了一眼,把它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里。

  我懷孕了。但我不能要這個孩子,況且劉方影也不會要的。

  我感覺肚子里咕嚕咕嚕翻滾著。像刺猬的尖刺一樣,扎著我。

  后來我去做了手術。我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想象著這一切仿佛不曾發(fā)生過。

  月經,刺猬,血色,河邊,影子故事。它們依稀出現在我眼前,圍成一個圈,等著我去撫摸。

  它們是幾個毫不相關的名詞,卻因為兩個男人連在了一起。

  我給劉方影打了無數個電話都無法接通,我又給他發(fā)了一封郵件,我說,我有了孩子。

  數天后,我又給他發(fā),孩子沒了。對不起,想念你。

  我去了他家里呆到半夜,看著那個老人拿著啤酒坐在樓下喝了起來。

  然后我又去了山上,為一個不知名的還沒形成的孩子立了塊碑,用土掩埋了他虛無的身體。

  劉方影的一個情人找到了我。

  她畫著精致的妝容,翹著二郎腿在店內等著我。

  她說那個賭場是她老公開的,他們經常一起玩。他有一次跟別人玩的太大了,收不了手。

  她說,“你告訴他,我想見他,我會替他籌錢?!?p>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聯系不上?!?p>  她看了看我,縮回手,點燃一支煙。

  “那個咖啡館,還有唱片機,是我給他的。我當年很愛他,可我們并不能結婚,你知道。

  后來我家人拼命讓我嫁給了現在這個男人。

  他喜歡賭博,我就躥使這個男人開了一家賭館。

  不過那都是過去,你知道,我們現在并沒有關系。

  你不要多想。他很愛你,他說你們彼此理解。他說看見你就像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她大笑。長發(fā)甩到背后,一臉曖昧的看著我。

  撰稿的數量很多,使我頭大,我必須喝點威士忌。

  已經過去好幾個月,劉方影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般。

  以前他總說,我們的世界是相通的,留了一個縫隙,那是心的位置。

  正想著,傳來敲門聲,隨即,熟悉而陌生的男人聲音傳來,“是我。”

  我一驚,趕忙放下酒。打開門,劉方影的眼睛出現在我眼睛里。

  他看上去瘦了不少,頭發(fā)長了,胡子也多了,衣服舊舊的,略顯狼狽。

  他脫下外套掛上,我關上門,房里很暗,我只開了小臺燈。

  我看著他的后背,一時不知說什么好都好。

  “都好了,終于又見你了?!彼f。

  我隨即抱住他。我們激烈的擁吻,什么話也不用多說,仿佛全在一瞬間了。

  臺燈的光忽明忽暗的,像我們的喘息聲。

  他輕輕摸我的肚子,把臉埋上去,手指連上我的。

  “對不起,讓你承受太多?!?p>  我流下淚,搖了搖頭。

  窗外月色如水,我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小河邊,我們一起游泳,他從后面抱著我吻我的頭發(fā),躺在地上,靜靜的說話。

  別的小孩說我是他的野老婆,朝我丟石頭,吐口水,他二話不說,起身與他們對打。

  這段記憶,如水霧一般,悄悄出現。

  一切如常,他沒有從良,不久又開始干起了老本行——賭博。

  咖啡館又開了門,女人送的唱片機在老位置,我們一周還是見面三次,有時只喝酒,大笑,我們必須大笑。

  看樓下的老頭,重復影子的故事。

  有一次我喝醉,或是來了月經,我不記得了。

  總之我問他,我們之間就沒有純粹的愛情?

  他說,有,在我十七歲那年,我按住你的頭,對你講影子,還有我們在草地上溫存。那些瞬間,我純粹的愛著你。

  我們都是影子,在一個個傷害與幻滅中尋找愛的證據。

  影子的故事,就是不斷的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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