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盲姐和伍德先生進門的是一個滿臉皺紋,彎腰弓背的老太太。老太太開了院門,簡單確認了一下二人的身份,便讓他們進去了。從院門到主樓門口只有一條小道,兩邊種滿了花草。伍德先生邊走邊說:“這個小院原本是文森的一個朋友的住處,前些年世道不太平,這個朋友便帶著家屬回英國了,現(xiàn)在留下這個空房子和一個管家,只說讓文森照看著些?!?p> 盲姐站在小樓的正門前環(huán)顧了小院,左手邊種了一排郁郁蔥蔥的矮青松,右手邊一顆高大的柿子樹,柿子樹周圍種了些盲姐不認識的花花草草。盲姐看到柿子樹的時候愣了一下,說:“怎么院子里種了這種樹?”老太太應聲道:“洋人不在乎這些。”
一進門廳,盲姐看到一副巨大的畫像,上面是一張色彩飽和的扭曲的臉,伍德先生解釋說:“這叫抽象畫?!泵そ阌X得有點瘆人,趕忙移開了眼睛。再往里走看到一整面墻的黑色書柜,但是書籍已經(jīng)所剩無幾,順著滴答滴答的鐘擺聲,盲姐看到一個大型的落地時鐘,盲姐年幼時見過,只是沒有這么大,所以也不覺得稀奇。大書架下方放著幾張黑色皮質沙發(fā)椅。老太太從廚房端出一些茶果和點心,給伍德先生倒了一杯咖啡,給盲姐上了一杯茶,簡短又冰冷的說:“以后就叫我葉嫂吧,有什么需要或者幫忙的,直接告訴我?!鞭D身便去忙別的了。
盲姐坐在寬大的沙發(fā)上,有點警惕的看著四周。伍德先生在她身邊坐下,輕聲說:“這里很安全,你就放心的住下,等你完全康復了,我們就坐船回去?!?p> 盲姐拉著伍德先生的衣袖,低聲問:“葉嫂她?”
伍德先生說:“葉嫂原本是一處大戶人家的妾室,后來夫家沒落了,便流落在外,因為喜歡擺弄花草,文森的朋友很喜歡,便一直跟著。你放心,我打聽過了,她是個好人?!?p> 盲姐點點頭,喝了口水對伍德先生說:“伍德先生,我有點累了,眼睛看東西有點模糊?!?p> “那趕緊回房間休息。”伍德先生高聲對著門口喊道:“葉嫂,麻煩你帶蒙希小姐去休息一下?!?p> 葉嫂進門洗了個手,換了件圍裙,領著盲姐上了二樓。盲姐上樓看到東西兩邊各一個房間,葉嫂領著她進了東邊的屋子,屋內小小巧巧卻很溫暖,只有一張床一張梳妝臺和一個衣柜,衣柜旁邊放了一個繡了仕女圖樣的屏風。葉嫂開了窗,微風吹在淺綠色的輕紗窗簾上。葉嫂又把床頭的一盞黃色的小燈打開,說:“床單被子都是新?lián)Q過的,蒙希小姐就先住在這里吧?!闭f完又拿出一件粉紅的蠶絲長裙,說:“蒙希小姐先換上這個,清清爽爽的睡著舒服?!?p> 盲姐接過那件睡裙,在屏風后換下穿上身,瘦弱的身軀在長裙中顯得更加單薄。盲姐躺在云朵般的床上,還沒開始回味這從天而降的幸運,就睡著了。
接下來的日子,盲姐每天按時起床幫著葉嫂料理家務,到了時間就和伍德先生一起去醫(yī)院復查,空閑的時候伍德先生教盲姐讀書寫字,盲姐自幼就在家里的私塾里念過書,又聰明伶俐,跟著伍德先生竟也學會了些洋文。伍德先生17歲來到中國,如今已經(jīng)30多年了,在中國多年,知道王公貴族家的女子和普通百姓家的不同,也是要讀書的,民國年間普通人家的女子更是開始紛紛入學。伍德先生除了教盲姐讀書寫字,更是通過各種文學小說的解讀,讓盲姐了解了更大更廣的世界。
不知不覺間,半年過去了,這期間鳳嬌的信如同雪花一般的飛來。先是伍德先生讀給盲姐聽,然后是盲姐和伍德先生一起看信一起回信,再后來盲姐開始藏著不回了。盲姐在來往的信中看到了伍德先生和嬌姐的柔情蜜意,漸漸的生起一番異樣的情感。伍德先生看著盲姐的時候,握著她的手的時候,摟著她的肩的時候,盲姐開始有一種說不出的沖動。盲姐洗澡的時候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乳房比以前更豐滿了,瘦弱的腰肢也開始綿軟有肉。盲姐想起來廣州之前摟著嬌姐的情景,覺得自己的身體也慢慢成了嬌姐的模樣。
1959年深秋,文森先生給盲姐做完了最后一次檢查,伍德先生便去買好了船票,12月就啟程回天津。盲姐突然不想走了,她貪戀和伍德先生一起獨處的時光。
當天傍晚,伍德先生拿著船票興奮的和盲姐說:“蒙希小姐,你看,我們很快就要和親愛的嬌姐見面了?!泵そ悴莶莸某粤丝陲垼氐椒块g躺著,她失眠了。她期盼著和嬌姐重逢,畢竟嬌姐是她在生活谷底的救命恩人,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去面對伍德先生和嬌姐的恩愛。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窗來的時候,盲姐聽到樓下傳來轟隆的聲音。盲姐披上外套走了下去,見到伍德先生和葉嫂搬著桌椅,盲姐問:“這是怎么了?”伍德先生笑著說:“哈哈,忘了和你說了,今天中午約了廣州的朋友來聚聚,慶祝你完全康復。他們也想在我們走之前送送我們?!?p> 盲姐一夜未能成眠,疲憊不堪,再加上對即將來訪的客人毫不在意,便隨便梳洗了一下,換了件素樸的淺藍色襯衫和白色褲子,下了樓。盲姐幫著葉嫂布置點心的時候,嘻嘻鬧鬧的人都來了。伍德先生叫盲姐放下手中的事情,過來打了個招呼。精神欠佳的盲姐聽著伍德先生的介紹,禮貌的點了點頭便轉身走了。在吃飯喝酒的時候,盲姐聽到大家說起外面的事情,哪里又餓死了人,哪里又有了瘟疫,哪里又扎堆了居無定所的流民。盲姐這才知道外面的世道不好了,猛地又想起上個月嬌姐的來信,說家里進了賊,大包小包翻了個遍,廚房里剩著的半個饅頭也沒有了。
盲姐愣了神,對伍德先生說自己有點累,便要回房休息。轉身上樓的時候,看到一男一女在二樓陽臺的角落處耳鬢廝磨。盲姐嚇了一跳,逃命般的回了屋。盲姐站在窗前,絲絲涼風吹在臉上,盲姐心慌了,同時又不知道在期待著什么。
又過了半晌,聽到伍德先生在樓下喊:“蒙希小姐,我去送送他們,你安心休息不用下來了?!泵そ闾苫氐酱采希悦院诉^去。
半夜盲姐覺得有點涼,起身關了窗戶,又想起一天沒怎么進食,就想去廚房吃點東西。盲姐躡手躡腳的下了樓,生怕吵醒了熟睡中的葉嫂和伍德先生。樓下客廳的燈沒有關,盲姐以為葉嫂忘了,便走了過去,猛地發(fā)現(xiàn)伍德先生歪在沙發(fā)上睡著了。盲姐站在伍德先生身邊,俯下身仔細的看著他,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今天陽臺角落男女親熱的情景。盲姐輕輕的拿開伍德先生手上的書,橫跨著坐在伍德先生的腿上,柔軟的嘴唇湊了上去。
伍德先生睜開眼看到盲姐的臉,一把推開她,大聲道:“蒙希小姐?你……”
盲姐驚慌中站起來,轉身跑開的時候看到了樓梯口站著的葉嫂。盲姐愣了一下,風一般的了上樓。她知道,自己不能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