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帶著伍德先生和盲姐，一路顛簸，從清晨到傍晚，才走了一半的路程。當(dāng)天夜里男人帶著他們在一戶農(nóng)家借宿，第二天中午才到了婁家莊。
正是12月初，北方大地早已被大雪覆蓋，沒有農(nóng)活的鄉(xiāng)民都閉門鎖戶的在家窩著。午飯時間，各家炊煙裊裊，給冰冷的莊子上帶來一絲暖氣。
男人先是帶著他們?nèi)ヒ娏嗣そ愕母赣H。男人推開虛掩的院門，小院里堆了一些被干草蓋著的木材，零散的放著些干農(nóng)活的器具，一間平房黑乎乎的，窗戶上落滿了灰。輕輕推開房門，瘋秀才正坐在炕上自言自語，男人輕輕的喊：“言先生，看誰來了？”
瘋秀才轉(zhuǎn)頭看向門口，說：“婁老爺又給我送吃的了？先放到炕上來吧！”
男人又說：“哎喲，秀才老爺，你快看看這姑娘是誰？”
瘋秀才也不搭理，說：“管她是誰?！比缓笥肿匝宰哉Z念起詩來。
盲姐走進(jìn)來，環(huán)顧四周，除了一張桌子和一個炕，還有一個老舊的木柜，上面放了些破舊的書和紙張，外加幾件衣服，就再沒有別的了。桌子上放著一個大瓷碗，里面盛著兩個紅薯一個饅頭。屋子里倒是干凈，像是經(jīng)常打掃擦拭。盲姐看了看身后的伍德先生，說：“他恐怕是不認(rèn)得我了?！?p> 伍德先生說：“這么多年了，你也變了樣子，不認(rèn)識也很正常。相處一段時間就好了?！?p> 男人拉著瘋秀才的胳膊說：“那是你閨女，記得嗎？那個乖巧聰明的閨女小雅。”
瘋秀才猛地抬起頭，愣愣的盯著盲姐，嘴角蠕動說不出一句話。瘋秀才站起身，走到盲姐身邊，仔細(xì)辨認(rèn)了半天，突然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大哭道：”孩兒她娘，我對不起你??！我沒好好照顧小雅。孩子啊，我對不起你?！彪S后便昏死過去。
伍德先生趕忙一把抱起瘋秀才放到炕上，秀才緩了半日，被喂了兩口湯水又轉(zhuǎn)醒了，但是醒了之后又全然不認(rèn)得他們了。
盲姐想到到父親曾經(jīng)滿腹詩書，現(xiàn)在落到不能自理的下場。擦了擦眼淚，默不作聲，轉(zhuǎn)身走了出去。男人和伍德先生追出來，安慰了好一會，盲姐才逐漸平復(fù)下來。男人寬慰道：“你也別難過了，這些年多虧的婁家照料著，照理說你也應(yīng)該去婁家打個招呼，但是現(xiàn)在你這……。“
盲姐趕忙說：“我沒事，麻煩大哥引個路，這么多年沒回來，有點(diǎn)不記得了?！?p> 婁家莊一共才十幾戶人家，大多都是婁家遷過來之后的親戚或者家仆，新時代來了，大家雖然都平起平坐，但是念在婁家往年多番照顧大家，所以莊子上的人還是非常敬重婁家的人。男人帶著他們走在狹窄濕滑的路上，盲姐的思緒一下就回到了舊年的時光，快樂苦痛委屈甚至被逼上絕路，都在這個地方實實在在的發(fā)生著。
走過一段小路后，轉(zhuǎn)彎沿河有一條石子路，河邊的冰被鑿開大大小小的洞，便于農(nóng)婦們洗衣洗菜。遠(yuǎn)遠(yuǎn)的，一個穿著粗藍(lán)布衣服佝僂著的老婦人走了過來，手上的筐子里提著幾個紅薯。盲姐怔在那里不敢動，右手死死的抓著伍德先生的衣服，顫抖著說：“王大娘，她不是死了嗎？“伍德先生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說：“別怕，有我在?！?p> 王大娘見莊子上來了陌生人，走進(jìn)一看，見是個藍(lán)眼睛的，筐子里的紅薯撒了一地，跪在地上說：“洋老爺饒命，洋老爺饒命?！蔽榈孪壬鷶v著盲姐走過，沒有搭理。緊接著王大娘筐子也不要了，跌跌撞撞的跑著高聲叫起來：“鬼子又來啦！快跑??！”村民聽到呼叫，一些人趕忙沖了出來，一些人則把門鎖的死死的。
盲姐見到王大娘，噩夢一般的過去又清晰的浮現(xiàn)出來，恍惚中進(jìn)了婁家的大門。男人推門的時候，失修的大門發(fā)出吱呀的響聲，盲姐看到迎面而來的灰紅色磚房和整潔的院落，想起年少時經(jīng)常和小伙伴在這里捉迷藏。婁承德走了出來，說：“別在院里站著了，快進(jìn)來暖和暖和?！?p> 婁承德倒了幾大碗茶水，邊張羅邊說：“快坐著，奔波了這么久，也累了，等會在這里吃口便飯。對了，伍德先生，多虧了你一路上照顧小雅了。咱們這個引路的城里人早就和我說過了?！?p> 伍德先生剛要開口，盲姐跪倒在地說：“婁老爺照顧我爹的恩情，我是報不完了，以后有什么事盡管和我說，我一定盡力。”
婁承德說：“快起來，現(xiàn)在不時興這個了，別傳出去讓人說嘴?！?p> 伍德先生說：“婁先生是個好人，以后我也放心了，但是我們剛?cè)タ戳怂赣H，家里實在……，她也是個大姑娘了。”
婁承德明白他的意思，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對盲姐說：“小雅，你出去了那么多年，一個小女孩孤身在外想必是受了很多苦?，F(xiàn)在我看伍德先生待你如同女兒一般，你也算是過上好日子了。你如果不留下，我還是會一如既往的照顧你的生父，你不用強(qiáng)求?！?p> 盲姐似乎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但是轉(zhuǎn)念想到自己的親生父親如今這番模樣，而且婁老爺?shù)亩饕膊荒懿粓?，含淚說：“不強(qiáng)求，我親生父親以后我來照顧?！?p> 婁承德掃了一眼盲姐穿的皮鞋接著說：“你也不忙著回答我，鄉(xiāng)下日子不比城里，而且你也看到了，這里窮鄉(xiāng)僻壤的，以后也沒個出路?！?p> 婁承德又看著伍德先生說：“這樣吧！我做個主。伍德先生，你先暫且陪小雅在這里待幾天，正好也和我說說這些年發(fā)生的事兒。如果小雅想好了留下，你再走也不遲，如果她想離開，還煩請伍德先生日后好好照顧了?！?p> 伍德先生覺得妥當(dāng)，說：“請婁先生安排吧！”
沒到一碗茶的功夫，婁家院里擠了好些人，還有一些在門外探頭探腦的看著，他們既好奇怎么來了個鬼子，又想看看失蹤多年的言家女兒現(xiàn)在長的怎么樣了。婁承德叫道：”都別湊熱鬧了，伍德先生只是送小雅回莊子上，有什么好看的?！?p> 午飯間，婁承德煮了幾碗素面，切了幾塊準(zhǔn)備年節(jié)吃的大肉，招待了他們。席間婁承德叫之前的管家把莊子西面的兩間房子收拾了一下，那是很久之前看谷倉的人住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荒廢好久沒人居住了。又對伍德先生說：“這幾天委屈伍德先生在莊子上住下，吃的喝的用的，我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小雅先和我嫂子的小女兒住一起，那姑娘和她一般大，在一起能說說話?！?p> 伍德先生感謝婁承德的安排，飯后便跟著村民去了住處，這一路奔波早已累壞了他，送走村民，還沒來得及拖鞋，就倒在炕上呼呼的睡去。
婁承德親自領(lǐng)著盲姐去了他嫂子家，進(jìn)門的時候盲姐總覺得有人在看著她，她回頭瞥了一眼，看到院墻拐角處的一張失去右眼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