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信宜村,陳鳳娣依舊幫奶奶放牛,她坐在田坎上的大石頭上,望著天空中的云,母親的憂愁面盤一直在她腦海中來回放映。這時來了兩個兒時的舊伙伴,見她發(fā)呆,悄悄地在陳鳳娣后背拿竹鞭撓她的臉,驀地一聲大叫:“這個‘麻風婆子’是誰呀!”
陳鳳娣驚的坐起,沒好氣的大叫:“你干嘛!許田,嚇我一跳?!?p> 許田冷哼一聲:“好大的脾氣呀,聽我媽說,你不是去城里享福去了嗎?怎么又舍得回村里放牛了,你這臉上長的什么東西?!闭f著,湊近細細的瞧,面露譏笑。
陳鳳娣意味深長的一笑,用手在許田的臉上用力的一摸,笑著說:“這個是天花,會傳染的,是絕癥?!?p> 許田右腿架在左腿上,不住地發(fā)笑:“少來了,這個就是水痘,我小時候早就發(fā)過了,你看我腿上之前還留了兩顆印子呢?!闭f完許田擼起褲管,露出膝蓋上黃豆般大小的凹凸不平的紅疙瘩。
見許田面不改色,陳鳳娣好奇的摸了摸她腿上的紅疙瘩,憂心的問:“真會留疤,不是說好了就消了嗎?”
許田不以為然的說:“管它呢,只要沒留在臉上就好了?!?p> “鳳鳳,媽媽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和妹妹?!?p> 陳鳳娣迷迷糊糊的抬眼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母親,只是她的肚子平了,穿著一身藍條紋的病號服,衣服上有整塊濃淡不一的血跡。
她有些意外,驚喜的問:“媽,你怎么來了,你不是要快要生了嗎。你要走了?去哪里?”只是母親辛媛卻是不近不遠的立在門口,臉色慘白的一動不動的看著自己笑,陳鳳娣很想走過來,但不知什么原因,自己在被窩里,腳卻怎么也起不來。
“今年過年給你買的新棉襖里有兩塊民國的‘袁大頭’你和妹妹一人一塊。就算留個記念,本來想留著結(jié)婚時再給你們的,只是現(xiàn)在我等不到了……”母親似在床前,又似乎倚在門口,兩眼空洞的環(huán)顧了四周。
陳鳳娣更加不安,但卻無法動彈,想要呼喊著:“媽,你去哪里,帶我一起去吧。”卻又怎么都喊不出口,辛媛苦笑兩聲,擺了擺手,又落淚搖頭,轉(zhuǎn)身走飄了,陳鳳娣突然嘣的一聲,等她反應(yīng)過來,自己已在水泥地上。
陳鳳娣爬到床上,摸了摸額頭,只聽見掛鐘嘀嗒嘀嗒的響,窗外烏黑一片,房間門卻是關(guān)著的,難道是夢嗎,為什么會夢到母親會走呢。她想不明白,便強行讓自己睡著,想著能繼續(xù)在夢里問個明白。
陳鳳娣還沒閉眼多久,房門吱呀一聲,“鳳鳳,你媽出事了,快快……?!?p> 還在睡夢中的陳楓荻便被姑姑陳燕的急叫聲吵醒,陳鳳娣被突然打開的燈照的睜不開眼,姑姑滿臉欲言又止。
陳鳳娣心里咯噔一下,不安的問:“我媽怎么了,是不是又生了個女兒,被奶奶給罵了?”她掀開簾子,烏黑的天,冷風狂吹。陳楓荻麻利的穿好衣服。由于出水痘,不能洗頭,頭發(fā)已結(jié)塊臭成一團。
陳燕有些后悔這么早說口,只是一邊幫著收拾東西,從鍋里拿了兩個熱玉米塞到陳鳳荻的書包里,壓低了聲音催促著說:“鳳鳳呀!你媽在醫(yī)院,生孩子有些危險,你快些去市醫(yī)院陪陪她,你姑父也是剛接到你爸的電話,說你媽……身體有些不舒服。”
“市醫(yī)院,我媽為什么會在市醫(yī)院呢?”陳鳳娣隨便綁了兩下頭發(fā),便和姑姑兩個坐車到市里輾轉(zhuǎn)幾次,五個小時間后,舅舅兩眼通紅的坐在醫(yī)院門口,兩手抱著頭,看著陳鳳娣時,來不及擦掉眼淚,便跳起身,大聲說道:“鳳鳳呀!,你媽去了,剛被焚尸場的人用車拉走了,你再晚些就見不到了?!闭f完小舅舅拉著陳鳳娣一同上了一輛面包車。
姑姑陳燕心底已有七八分的明白,也跟著抹淚,只有陳鳳娣一臉茫然,不知道如何開口,她很想很想問,去了是什么意思,去哪里了,昨天分夜還見著母親在床頭。
面包車門打開,車門外的三個字‘火葬場’讓陳鳳娣的血液瞬間凝固,心像是停止了跳動,她忘記是怎么進門的。
屋內(nèi)的場景,她一生難忘,外婆趴在地上,手里抱著一個木盒子哭,爸爸陳平像是木雕一樣坐在地上,臉如黃土,大舅舅指著爸爸一直叫罵,她的耳朵像是失聰了一樣,只見二舅舅扶起外婆,把木盒子輕輕的放在了陳鳳娣的手上。
陳鳳娣抱著有些沉重的盒子,低頭看著母親的黑白頭像印在盒子上,所有的‘去了’,‘走了’,‘出事了’,在腦海里匯里一個字‘死’。
所有人的表現(xiàn),都在告訴她,母親死了。屋里的每一個人的眼睛都像一道道激光,有可憐,關(guān)心的,好奇的,統(tǒng)統(tǒng)掃向她,像針一樣扎在她的身上。陳鳳娣卻安靜的出奇,沒有掉一滴眼淚,只是端坐著,全身冰冷,眼神呆滯,她好想有人告訴她,什么是死,為什么活生生的人,轉(zhuǎn)眼間變成手里死沉沉的灰。
母親下葬時,已經(jīng)傍晚時分,只因是突然死亡,加上又年輕,只能草草的埋葬,墳前連塊墓碑都沒有。零零散散來了些親戚,小嬸嬸屈小玲暗自撇嘴嘀咕的對陳燕說:“這丫頭,真是個心硬的貨,親媽走了,居然都不哭一聲?!?p> 陳燕皺了皺眉,用手示意她小聲點,小聲的說:“三嫂,別亂說,鳳鳳就是太傷心了,所以才沒哭。她從小就聽二嫂的話,二嫂走了,怎么會不難過。”
屈小玲面無表情,冷哼的一聲,斜眼覷著陳鳳娣:“她就是怪物,我說當年要是送走她,二哥現(xiàn)在日子也好過些,她八字多硬,先是克死了哥哥,弟弟沒帶來,然后又克死了親娘。誰知道下一個是誰?”
陳燕大驚失色的用力掐了一下屈小玲,低聲吼道:“小點聲,現(xiàn)在什么時候,你提這個做什么,你再這樣嘴壞,當心主懲罰你?!闭f完陳燕虔誠在雙手合十,抬頭禱告一會,陳燕自小命苦,早早就入了基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