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絕望。我絕望于自己為何沒有死去,有生以來第一次憎恨自己還活著。
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眼前光影流轉,日升日落。有人不時在我身邊徘徊,發(fā)出一些毫無意義的音符。
我一直睜著眼睛,腦子里一片空白。天邊的星辰不停閃爍,我忽然覺得,若是我死后能夠化作一顆星辰,那是不是,我就能看到我最愛的爸爸媽媽了呢?
對,就是這樣。
我慢慢坐起來,在空無一人的大殿里一邊游蕩,一邊思考著合適的死亡方法。很快我選中一根簪子,青翠的羽毛在燈影下流光溢彩,依舊美得不像話。
我嘲諷的看著這根他送我的簪子,不如就用它來結束這一切吧。簪子很細,我抬起手腕比量了一下,然后狠狠劃了下去。
細薄的皮膚輕易便裂了開來,殷紅的血瞬間涌出,像泉眼一樣,突突的彰顯著這具身體殘存的活力。
奔涌的血液順著手指滑落,染紅了我的眼,卻染不紅手指上的戒指。我一把將戒指擼下來,心情隨著飛濺的血液豁然間便暢快了。哪里會有疼痛,當一個人一心求死的時候,身體上的刺激只會讓人心神振奮。
我開始繼續(xù)游蕩,用身體的血液在這大殿中繪制生命最后的畫作。畫什么呢?我想起我的名字——陶夭夭。
父親說,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那樣明媚燦爛的花朵,本該是幸福甜美的象征。就畫桃花吧,我微笑著回憶桃花盛開時的場景,春風和煦,花瓣紛飛。暖陽之下,有孩童追逐著紙鳶的身影。
我深吸一口氣,似乎能夠聞到花蕊中散發(fā)的迷人清香,蜂蝶在花間嬉戲,陽光在指尖跳躍……
多么美好的場景啊,卻被一聲尖叫戛然間打斷!
令人厭惡的聲音此起彼伏,我被人拉扯著跌回現(xiàn)實,抬眼全是冷冰冰的色調。我懶得掙扎,由著他們?yōu)槲野鷤?,聽憑他們如何發(fā)落。
我只想清凈一會兒,云軒卻守在一邊不停的絮叨,小若竟然還哭了。好煩!我捂住耳朵,卻死活屏蔽不了這惱人的魔音穿耳。
正當我被這魔音折磨得難以忍受的時候,這聲音卻戛然而止。我慢慢睜開眼睛,云軒和小若已然不見了蹤影。眼前是一襲熟悉的衣角,可是這熟悉卻刺得我眼睛好痛。
我重新閉上眼睛,哪怕是一眼我也不想浪費在他身上。只可惜他是個混蛋,我的下巴被他強行捏住抬起來,然后一道沙啞的聲音輕輕的在我耳邊說道。
“陶夭夭,你若敢死,我便消除掉你父母親友所有有關你的記憶,然后徹底清除你在人世間所有的痕跡?!?p> “啪!”我睜開眼睛,抬手給了他一耳光!紅紅的指印立即顯現(xiàn)出來,顯得他的臉異常蒼白。
他垂著眼睫,轉手端過一碗湯藥:“喝了它,好好活著,我自會有放你離開的一天。”
我冷笑一聲,轉過頭去。威脅一個連活都不想活的人,他怎么這么可笑?
等不到我的回應,夜瑾年默默上前一步,手指輕點,一條繩索幻化而出將我捆了個結實。他重新捏住我的下巴,將藥強行灌了下去。
做完這些,他默默站起來,默默離去。是了,我們之間,也確實再沒有什么交流的必要。
我閉上眼,一切重歸死寂……
小若和云軒輪番陪著我,我自然不可能再去自戕。不過我是個凡人,凡人的好處沒多少,但是讓我慶幸的是,凡人的生命,十分脆弱。
脆弱到只要不吃不喝,也是可以很快死去的。小若他們并不忍心強迫我,只是紅著眼睛,一遍遍在我耳邊或是開解,或是哀求。
哀莫大于心死,我只回了他們一句話:不要叫我小娘娘。因為這個稱呼,實在刺耳難當!
到了第三天,夜瑾年再次出現(xiàn),小若帶著哭腔喚了一聲君上,那聲音似乎極為悲傷,聽著倒像是快要死掉的人是夜瑾年而不是我一樣。
我心里想著莫非這個惡魔這么快便遭了報應么?于是虛弱地睜開眼睛,臨死之前看看這個惡魔的下場。
我的視線有些模糊,等到將他看清了的時候,他已經(jīng)端著一碗湯捏著我的下巴準備強行灌下去。
他的臉蒼白得像鬼一樣,沒有一絲血色,也沒有半點表情。湯水慢慢滑進我的喉嚨,他不緊不慢地灌完,又不緊不慢的放開我。只可惜他的湯碗還沒來得及放下,那些湯水便又像噴泉一樣,噗得一下噴了出來。
夜瑾年被噴得全身都是,這次他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細微的怒氣。我冷笑一聲,重新閉回眼睛。
他一把拎起我,似乎又要強行灌我些什么。云軒似是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哭出來:“君上——這些天我們給小娘娘也喂了好些東西,可是即使是一口水,她都轉眼就吐出來了。小娘娘怕是得病了,您快想辦法救救她吧……”
“君上……”小若也哽咽著開了口,“云軒說得沒錯,我看著小娘娘不像是故意吐出來的,她好像真的吃不下任何東西了?!?p> 夜瑾年沉默了一瞬,接著將我摟在懷里,又往我嘴里塞了一粒東西。一股清涼的味道鋪頭蓋腦的沖了上來,我的嘴里像猛然間刮起一陣旋風,生的氣息立刻流往四肢百骸。
我立即便想將這個東西吐出來。夜瑾年卻死死捏著我的下頜,讓我難以動彈。既如此,我冷笑一聲,牙齒用力向舌頭咬下去!
夜瑾年幾乎在這同時狠狠甩了我一巴掌,我沒能咬斷自己的舌頭,卻被他這一耳光甩得口吐鮮血,狼狽地滾到地上。
半粒藥丸隨著那口鮮血噴到地上,兀自灼灼的閃爍著微光。還是被他得逞了,我厭惡地閉了閉眼,掙扎著想要從地上爬起來。
夜瑾年卻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在我的頸項間扯了一下:“陶夭夭,你給我睜開眼睛看看這個!”
他的嗓子沙啞得幾乎發(fā)不出聲音,我睜開眼睛望過去,只見他手里拎著一根吊墜。
心形的透明墜子里,那些五彩華光此時赫然變成了一只小小的螭龍。小龍將身體縮成一團,似乎在懷里抱著什么。
難道這個無恥之徒是打算用這個墜子挽回什么嗎?我冷漠地看著他,等著看他還想說什么。
他的臉蒼白得可怕,這讓我想起當初他受傷時的樣子。我還曾經(jīng)怕他死掉而趴在他身上失聲痛哭,現(xiàn)在想想,真是好諷刺!
“知道這是什么嗎?”夜瑾年將墜子湊到我眼前,“這是我的一滴心頭血所化,里面的五彩霞光若變成螭龍的形狀,便意味著……”
“你已身懷有孕?!?p> 他說了句什么?我有些沒有聽懂,夜瑾年的嘴唇再次翕動,再次輕輕地解釋了一遍:“陶夭夭!你懷孕了!你可以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是你沒有資格剝奪其他人的生命!”
憤怒,出離的憤怒,我的神智被怒火瞬間點燃,我反手掐住他的脖子,嘶聲尖叫著將他一把按在地上。
小若和云軒驚叫一聲,立即撲過來想要拉開我。夜瑾年卻冷冷道:“你們出去!”
云軒被嚇呆了,小若紅著眼眶猶豫了一下,然后拖著云軒就走。我不斷的加重手上的力氣,可是他的脖子卻連一絲變化也沒有。是??!人家是神仙??!我一個螻蟻一樣的凡人居然妄圖用這么簡陋的方法傷害他。
我撒開手,眼淚再次流了下來。本以為我的眼淚早已經(jīng)干涸,本以為我即便死不了,也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罷了。
可是沒想到啊沒想到,夜瑾年你竟一早便算計好了,為什么?你到底是為什么要對我這樣做?
我瘋狂的在他身上胡亂捶打,我不知道我該怎樣發(fā)泄我的仇恨,我想殺了他!我想殺了他!
夜瑾年伸手緊緊環(huán)住我,任由我怎樣歇斯底里。我干脆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血的甜腥立即汩汩流入口中。
夜瑾年似乎顫抖了一下,之后更緊的抱住我。我像個吸血鬼一樣,鮮血從我的唇邊溢出來,染紅了我們的衣襟。我不由得一陣惡心反胃,立即松開口,側頭哇的一聲吐了一口血。
夜瑾年慌亂地扶著我,我狂吐不止,奈何胃里并沒有什么東西,只吐出一堆黃色的苦水。胃酸漫上我的喉嚨,我的嗓子立即像是被火烤過一樣痛,我只覺天旋地轉,真真是生不如死。
背上突然傳來一絲清涼,涼意順著脊椎流入我的身體,奇跡般的壓制住了我痙攣的腸胃。
我緩過一口氣,緊接著便一把推開夜瑾年。夜瑾年居然踉蹌著退開,神情中劃過一縷凄惶。
“夜瑾年,”我努力維持著神智清明,只想問他要一個答案,“你一早便算計好了是不是?告訴我為什么,否則,我?guī)е@個孩子一起死!不要以為你無所不能,你總有看不住我的那一刻!”
夜瑾年的神情更加復雜,他似是想要嘲諷一笑,可是似乎心中的悲哀更加難以掩飾,他捂住雙眼,一滴淚從指間滑落下來。
嘶啞的聲音從他口中慢慢飄出來,此時此刻,我們像極了兩個孤魂野鬼:“無所不能……呵呵呵……我確實沒什么本事,不過……”
他突然抬起頭來,一雙瀲滟的鳳目此時紅得像一個魔鬼:“你若敢保不住這個孩子,我便讓你的父母,你所有珍視的人,你所有的所有統(tǒng)統(tǒng)都灰飛煙滅!你永生永世都見不到他們!”
“夜瑾年……夜瑾年?。?!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猛地撲過去,卻連他的一片衣角都沒有碰到,他轉身走了出去,徒留我一人匍匐在地,肝膽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