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容望向窗外,眼神微微迷離,雙眸深不見底,像在說故事般輕輕說道:“我家世不同常人,十幾年來亦不知常人該怎樣生活。只記少時外出歷練受傷,借宿于一戶農(nóng)家。那戶人家只有兩人,阿哥常常外出忙活,阿嫂便在家里收拾東西,時間快到了,便開始做飯,畢了坐在欄椅上眺望。每每一見阿哥遠來朦朧的身影,她便咧開嘴甜甜一笑。待阿哥進屋,她卻各種埋怨了起來。一邊幫他收拾,一邊嘮叨他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臟兮兮的模樣。當時,我在一旁瞧著,只覺奇怪,同時在為那位阿哥嘆氣……”
他低頭看了眼顧青青,那丫頭在他懷中已經(jīng)睡著了,司容不動,只輕輕繼續(xù)道:“不想有一日,我做了一個夢,夢中人告訴我,我來這世上,其實只是為了了卻一樁舊事。我才明白,我原是個不存在的人,我的存在不過是為這樁舊事而已,我當時是個怎樣的心情呢?只記得腦袋一陣空白,不愿接受。少時,我總是被告知,我肩負守護一方的使命,那時對這使命沒太大感想,只知道自己要做這些事的。等明白了自己不是個人后,才忽覺那些使命何其可貴,它讓我深深切切感受到我還是個人,我被許多人需要著,我還存在。如果能作為一個獨立的人存在該多好啊。
宿命星君說,只需我好好愛你一場,便可還了他欠你千年的情債,從此他當他的神,你做你的人,而我便可消失了。我在想,為什么我偏偏要依附你們而存在,又要在你們之間的債還清時消失呢?我也真的不甘心呢…
我是不甘于宿命的?!八麩o情,為何要我要幫他承載著情?須知菩薩無情,可眼淚無心啊?!甭犅?,積攢足夠的功德是可以化形成仙的。我在心里籌謀,籌謀怎樣可以騙過宿命,籌謀怎樣可以在星命的監(jiān)視下,悄悄積累功德。曾經(jīng)我想著為一方謀些長遠,單純是因為從小被告知的守護一方的使命。而今,我想著我要謀更大的功德。謀天下定,謀百姓和,謀生靈樂……”總之,我是要在這脆弱的生命里將功德攢夠,而后為自己謀個獨立的生命。舊事么?應(yīng)付著就是了,畢竟我的時間也短暫脆弱不已,謀劃的時日都是偷來的。我在你快死的那天醒了來,瞧著池子里的血花和奄奄一息的你,我落了滴淚,不知是為你還是為我自己。想著這便是決定我能否存在的物什呀,真是了不起呢,我端詳著你,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你被人種了情生蠱,那蠱里還融了我的血水,也就是神的無情淚。當日情生毒發(fā),毒氣沖破了你我之間的紅線,沒有紅線的牽引,我們便不會被牽引著動情,我暗自竊喜。宿命星君不知曉紅線已斷這個事情,只要有心誤導(dǎo),他必定會理所當然的認定一切都會按部就班的發(fā)生下去,從而放松警惕,甚至?xí)`以為心盤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動。但我知道的,只要我對你不動情,心盤就永遠不會轉(zhuǎn)動,使命就永遠停在準備狀態(tài),我的生命也就不會進入倒計時。我便可多些時間籌謀功德。說起來,也多虧了你體內(nèi)被種了情生蠱,不然我這一生定是糊里糊涂,直至自己消失。你知道嗎?被宿命紅線綁了的人,必定是會動情的,其實你我一見,大概都是有了初步的觸動。只因你體內(nèi)中了情生蠱,正巧是用我的血水磨成的蠱毒,蠱毒在心,不得對無情者動情,剛好我就是蠱里的那滴無情淚,你是不能對我動情的,也不能對流淚者動情??杉t線牽動,你一定會動情,因而蠱蟲蝕心。一拉一阻,使你見我便會心臟絞痛,溢出鮮血。而紅線牽情,情生花毒發(fā)食血,你的生命在流逝。大抵是因為紅線的牽動,加上我本就受你生命綁捆,因而我也心痛昏厥,你的生命在流逝,我的神志也越發(fā)渺茫。臨死之際,我問宿命我的命為何消逝得如此奇怪,他含糊答:“大抵是你這邊出了什么問題了”。也大抵是因為我快死了,宿命君嘆了口氣,毫無隱瞞地告知了我有關(guān)你與菩薩的一切,以及我的原身。他想必是可憐我,所以為我做了一個解釋,一個有關(guān)我自己為何會死的解釋,那時我才明白了這一切。我的神識更混沌了,混沌到將要融入茫茫天地,我看到了一大片冒著紫氣妖艷的花,作為一滴神的眼淚,更是作為情生蠱的藥引,我無師自通,頓時知道那是情生花。虛妙間,我還看到了那紫氣高漲,沖斷了紅線,而后,我不再受過重牽制,神志立馬恢復(fù)了來。宿命星君奇怪不已,百般探查卻查不出癥結(jié)所在,最后他無奈定下結(jié)論,只當是你的什么病突然好了。他轉(zhuǎn)頭對我千叮嚀萬囑咐,囑咐臨死轉(zhuǎn)活的我既知天命,定要遵守天命。我淡淡應(yīng)“是”,腦袋空白。良久,我開始思量,而后,我選擇醒了來,再后來,我選擇救了你。
我開始了與你一起的生活。為更大程度地誤導(dǎo)宿命星君,我計劃導(dǎo)一場夫妻戲。但我見過并稍微了解的尋常夫妻,也就那對農(nóng)家兄嫂了。我開始模仿著,著手安排起來。但我知曉這件事是不能讓你知道的,更不能讓別的人知曉。只有我明白我在導(dǎo)一場大戲,并且是一場雙面戲。戲里,要讓宿命看到我們親如夫妻;戲里,還要讓一眾人看到,我們是主仆。這場戲,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論是為誤導(dǎo)宿命星君,還是為隱瞞眾人,自始至終,都是我一個人自導(dǎo)自演,無人看得明白。當時,我以半身之血救你,青葉生氣不已。我卻知道的,我的生命早已被宿命綁在你的身上,你死了,不管紅線還在不在,我都會消失,因為我只是應(yīng)你而生的一滴眼淚。
良久才發(fā)覺,我這些籌謀,也不過是一步步走向宿命。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自己開始覺得那對兄嫂的生活并不奇怪,而是極其溫馨。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再也舍不得這樣的生活被讓別人擾了去。我只需將你留在身旁,宿命君便只當我在往遵循使命的方向走,但只要未動情,我的生命便會一直繼續(xù),不會進入使命倒計時,等這生命里的功德積攢夠了,我便可成為一個真正存在的生命了,而不是一滴承載別人感情的眼淚了,眼淚化成的人是長久不了的。
可偏偏卻還是在不知不覺中留戀竹屋里的溫馨,是宿命太過強大么?動心了就代表著使命的齒輪開始計時了,待時日夠了,我便要消失了。一個神的愛何其昂貴,你給了他一千年也就抵的他最多一年吧。一年后我可能就要消失了,如你所說,生生世世不會再見。我這偌大到足夠創(chuàng)造一個生命的功德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怕是積攢不了了。如果當初,我敢于光明正大對抗宿命,讓你回到君亦辰身邊,不接觸便不會留戀,結(jié)局是不是就不一樣了呢?或許這樣宿命星會直接讓我消失,或許這樣,你我便一直會在沒有交集的世界里相安無事??偤眠^現(xiàn)在,我暗地里百般掙扎,最終還是塔入了宿命的安排,生命在倒計,想來多么可笑啊。可惜后悔也來不及了,我已經(jīng)放不下了?!币擦T,躲不掉就躲不掉好了,眼淚無心,也不代表眼淚無情呢,高高在上的神以為情是個有借有償?shù)膫?,喚我來這一糟,卻叫我明白了這情浸心口的滋味,真是又酸又甜又辣又澀,像一曇陳年老酒,濃郁香醇,讓人流連,不愿醒來。這是真正存在的生命也不一定強求得來的事,身為上神的菩薩生命那么長,卻不能體會。而我已醉,想多擁有一點點卻是不能夠,想想也真是可笑的一件事呢…這正好,原本只為飄渺江湖幫君亦辰籌謀,而今,加上一個你。想來,在君亦辰那邊,公子我是賺大了?!?p> 顧青青早已熟睡,司容怕她吹風(fēng),將她抱回她的房間,擦了擦自己眼角掛著的一滴淚珠,回自己房間去了。
第二日,顧青青早早起來做好早飯,將早餐擺在桌上。自己便開始收拾自己起來,潔了面,換上青衣侍女服飾,簡單梳了個半披式發(fā)髻,淡涂脂粉,便出門去尋司容他們了。
可是,哪里還有什么人影呀?
在顧青青看來,司容本不該和君亦辰有所合作的,但既然已經(jīng)合作了,想必很多事是扯不開的了。比如說,君亦辰事敗,司容也得上斷頭臺,究竟是什么樣的緣故,值得司容這樣命都不要的為其奔走。
望江樓臨湖,尤其司容住的這地兒有水有竹有花的,是個發(fā)呆的好處。顧青青喜歡在干活之余,當然是沒有人的情況下,自己待在小潭邊發(fā)呆。小潭處在竹林深處,翠色環(huán)繞,偶爾有幾聲鳥鳴蟬叫的,怎么說呢,這種清幽的地方待著就叫人忘乎所以??上Я?,今日的顧青青心里藏著事,比不來往日的清幽。
“怎么辦呢?自己和君亦辰好不容易扯不上了,公子他們卻要和君亦辰扯在一起了”。算了,不想了。絞盡腦汁也不知道如何時好的時候。就先放下,先干些別的事,總會有豁然開朗的時候。于是轉(zhuǎn)身回木屋去了。
顧青青將整個木屋從頭到尾,里里外外地整理了一遍,不管是自己的屋子,還是廚房,還是司容的屋子,包括院外的小院,甚至竹林里一些看起來頗不順眼的雜草??墒怯惺裁从媚??天已朦朧,仍舊不見司容身影,顧青青的不安與暴躁只隨著時間的推移愈加濃烈,要知道,她以往其實算個比較隨遇而安的人。
顧青青不想做飯了,她決定換身衣裳出門去逛逛,然后去找小碧拿錢買些吃的算了,畢竟司容又不是沒有吃的。她不在,伙食想必只有更好而不是更差。
顧青青換了身暗青色便服,仍就是自己出門慣穿的輕便樣式,撿了司容的一個斗笠?guī)?,加上天黑作掩,就算天王老子在眼前,也認不出她是個女子。只會當作是哪里來的江湖浪子罷了,還大概是個體態(tài)不盈的江湖浪子。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臨督街頭燈火璀璨,一副繁華熱鬧的景象。楊柳堤上,也掛滿了各色個樣的花燈。紅黃綠紫,好不熱鬧璀璨??邕^楊柳江堤,繞過望江樓至其南面,便是臨督大街了。臨督街上人來人往,好些人還提著各種形狀精致的花燈,有兔子形狀的,有蓮花形狀的,甚至極為復(fù)雜的蜿蜒的蛇形。大街兩旁,是一個接著一個的攤販,有買糖人的,有鋪凱精美首飾的,也有攤小餅的…。除了各樣攤販門前擠滿了人外,還有許多小店門口搭起的小臺旁,這里的人群更為熱鬧,臺上亦是各色各樣的花樣,有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有唱小曲兒的,甚至還有坐臺的老先生算姻緣的,神乎得不得了。一一撥開群帶著各色面具的人群,顧青青終于擠進最大人群包圍圈前,只見人圈圍著的是一個以長竹搭起的大蓬,以青布為蓋,蓬下橫著許多竹節(jié),竹節(jié)上掛滿了各色花燈,燈上提有詩句,各個花燈中間,垂下或青或紅的精美布鍛,瞧這皆是上好的布匹裁成的,布段尾端是掛著精美的穗子,上面黑墨題詞。像極了燈會里的猜燈謎,但又好似不是,穿梭在大竹棚里的男男女女,皆是臉帶精致面具,面具上還用綠色的布條蒙住眼睛,由另一帶著精美面具的,身段婀娜的女子用一紅色布段牽著穿梭其中,竹架里好似設(shè)有一些錯落的路線,被牽著的人各自憑借感覺在路線任意一刻選擇一個花燈或者扯掉一個布段。聽旁邊的人嘰嘰喳喳的言語,或激動,或期待。顧青青大概猜測出這選出來的東西應(yīng)該是有說不出的奧妙和機緣,想來是非常有趣的,況且布頭和花燈著實精美,選了一個出來也是值了,比如最右邊的海棠花青布段,顧青青就非常想要,還有那個左前方的狐貍花燈,真真是精美得不得了。只是可惜了,入場需要投一兩白銀。而顧青青身上只帶了幾顆銅錢。
“還是先去找小碧好了,畢竟東西都還沒有吃。”于是顧青青舍了這頭的熱鬧。開始找小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