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七爺當(dāng)晚留在了外宅,根本沒回來。姜氏正跟姜婆子說話,先問了自己的幾個女兒,“恒阮她們都睡了嗎?”
“都睡了?!苯抛犹娼侠砗帽蛔?,見著姜氏一臉惆悵,安慰起她,“夫人您何必生氣,那柳姨娘不過是賤妾之流,便是入了府,也是您要給您敬茶的,你是正室,無需將她放在心上?!?p> 姜氏淚眼迷蒙,“媽媽,我心里苦呀,你知道七爺怎么說我,他竟說我生不出兒子?當(dāng)初要不是我給老太太侍疾,又怎么會因勞累過度,掉了哥兒,我巴心巴肝的為著他,他究竟怎么對我!”
姜婆子道,“夫人這話千萬不要提,否則讓老太太知道,以為你心中怨恨,那件事情,要不是老太太做主——您不為自己,也的為三個阮姐兒她們想一想……”
“我何嘗不知,今兒那商戶女生的兩個賤人可在我門前演了一出好戲,這新姨娘還沒進府呢,柳姨娘什么的,叫起來真順口,果然是商戶出來的,簡直太沒臉沒皮!”姜氏一說,又忍不住掉眼淚,“要不是那個商戶女,我又怎么淪落到這地步!看著那兩賤人在我跟前晃,我就……”
姜婆子也知道下邊的話就不是她一個婆子可以說的呢,又勸慰一回。
姜氏止住哭聲道,“誰不知道,我那三個孽障,要是有兩個鬼頭一半我也就死不足惜了!瞧瞧,不過兩句話,就哄著七爺給銀子,這一給要不知給多少?”姜氏真是惆悵的很。
“大小姐如何能跟那兩個商戶出生的一樣,大姐兒可是正經(jīng)伯爵府的小姐,哪兒能做那見錢眼開的事情?!苯抛拥?,“您就放開心吧,大姐們的好日子在后頭,可千萬不要學(xué)那小氣樣子才是……”
姜氏也覺得如此,越發(fā)看不上李繼業(yè)兄妹,果然小戶人家出來的,滿身銅臭味,只是一想起柳姨娘,又嘆息一聲,“那狐貍精進來,到底住哪兒才是個事兒?說起來堂堂伯爵府,連個住人的地方都沒有。我倒是想甩手不做了,可你聽聽外邊也不知道會編排我什么話?”
“他們哪兒知道夫人的難處?趕緊歇著吧,也不急在這個時候。夫人您要保養(yǎng)好身體,將來的事情多著呢?”
“為了我那三個孽障,我也要好好活著。”
伺候姜氏睡下,姜婆子出來,卻見著西廂熄了燈,心中免不得惆悵,姜氏將她們當(dāng)心頭肉,可她這么難,也沒見著幾個姐兒安慰半句,她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姜氏愁,李滿多更愁。
她跟李繼業(yè)兩個人在伯爵府,親爹不靠譜,外祖家是商戶,親娘沒了,一屋子的人都瞧不上他們,親娘去世前還跟繼母有仇,他哥這紈绔,十七八了,親事還沒提上日程。要姜氏管,呵呵,難?!
如今又鬧出柳姨娘這一出,做啥呢?
別以為騰個屋子給人住不算什么,可是這是伯爵府,誰不踩低捧高,她今兒騰房子給柳姨娘,明兒就有人搶她別的東西,別看小小一間房,這后邊的問題多著呢?
伯爵府七房,除了自己有點那啥,搬出府單獨住四房,六房人擠在這屁大一點地方,誰不想多占的地方,多踩人兩腳。李滿多想起她娘臨死前一刻都在為她跟他哥嫡出的身份斗爭,就是要給她跟他哥一個嫡出身份,在伯爵府有安身立命之所,如今她要把房子騰出來給了柳姨娘這外室,明兒就有人拿母女三人說事兒,她死了九泉下也無顏見她娘。想起她那心眼比狗洞還要大的親哥,李滿多按住額頭,頭疼一回,她真是愁不知如何是好,他將來怎么跟這群如狼似虎的人爭財產(chǎn)哦。
在屋子轉(zhuǎn)了兩圈,李滿多問彩金,“我哥呢?”
“睡了吧?!辈式痄伜么?,“您不睡?”
“睡什么睡?我真是愁死了,我瞧瞧去?!崩顫M多轉(zhuǎn)身李繼業(yè)屋里,爭奪房產(chǎn)這件事情還是要李繼業(yè)出頭才行,她一個小女孩,沒說服力,好想趕緊長大,成為府中一霸。
李滿多推門發(fā)現(xiàn)沒根本沒鎖,又惆悵兩分。進屋去見著李繼業(yè)呼呼大睡,真是愁的眉頭都快擰一起了,
她抓起被子就一掀。
“??!”李繼業(yè)嚇了一跳,一下子坐起來,看著李滿多,懵了一眼,然后瞪大眼睛,“老妹呀,你,你想嚇死人啦?!?p> 李滿多往床上一坐,呆呆的看著他。李繼業(yè)拽回被子,有點委屈,“爹給我銀子都被你給搜去了,你還想干啥!”
“你說新姨娘來了,住哪兒的好?”李滿多抬起腿,架在床上問道。
“又不是我媳婦又不是我娘,操心她做啥?”李繼業(yè)打了一哈欠,躺回床上,“出去出去,我要睡了。”
李滿多低頭沉悶的看著李繼業(yè),“親哥,你就沒想過為了騰地方,爹會把你給趕出去嗎?”
李滿多開始施展她的忽悠大法,“所謂男女七歲不同席,你見哪家兒子十七八,還跟姐妹住一院的呀。當(dāng)然,以前你是七房的獨苗,占一間屋算什么,讓我們把房子騰給你住那都不叫事兒,可,可是現(xiàn)在不同了,那個長的漂亮,人又聰明的柳姨娘,人家一下就給我爹生個大胖小子,指不定還有還有二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七八個大胖小子,所以,您這七房獨苗苗的受寵程度,哎喲喂,親哥呢,怕是保不住了!”
李滿多十分安慰的拍拍他的背,“還有呀,親哥呢,你知道那柳姨娘如今多少歲?你氣血方剛,風(fēng)華正茂,那柳姨娘如同嬌花,你這干柴烈火的,呵呵,就跟自古皇子都要趕出去皇宮去住,不是宮里住不下,而是害怕皇子跟后母不清不楚呀!”
李繼業(yè)翻身起來,驚叫起來,“我會看上那娘們,我什么眼神?”
“不怕雞吃草,就怕狗吃屎?!崩顫M多道,“我爹什么人?!男人,男人的妒忌,可能如滔滔江水……呵,到時候,兒子,孫子……大義滅親的人,難道沒有嗎?就連那漢武帝,一代帝王,還不是將自己的長子跟子孫殺了干干凈凈,就叫你挪過屋,又有什么大罪過呢?我爹的心思都在新姨娘身上,那兒管你死你活抗議,還有老太太都扭不過我爹,哥哥,你真是啥都不算?!?p> 李繼業(yè)一下子就傻了,一臉懵逼的看著李滿多,“那,那我該怎么辦?滿多,親妹妹,你可的救救我?我們才是親兄妹,如果哥哥我被趕出去,以后你受欺負就沒人給你撐腰了?!?p> 李滿多醞釀一下,眼睛里頓時就漏出幾許淚花,拿起帕子擦著眼淚,“哥哥可別忘了咱娘是怎么死了?!要不是被對門那三姑奶奶的娘給氣著了,我娘也不會生病。有娘在,誰還敢欺負我們,嗚嗚…”
“你先別哭呀?!?p> “聽我說也,親哥,我想著整個伯爵府那么多房間,怎么就專門搶我們兄妹的呢?還有今兒可以搶我們的東廂,明兒就可以搶我娘嫡妻的位置,后天你嫡長子的長子的位置可就沒了,你說你一紈绔子弟,整天的走雞斗狗的,連嫡長子的名分也沒有了,那你還能在伯爵立足嗎?還能娶一個好媳婦嗎?”
李繼業(yè)眉頭死死的擰一起,“那,那我怎么辦?我也不能跑去一哭二鬧三上吊呀?哎呀,我娘為什么不把我給生成女的呀!”李繼業(yè)眼睛一酸,面紅耳赤,突然一下子暴怒起來,嚇了李滿多一大跳,“我艸?!我不相信了,誰搶我房間我跟誰急,惹急了小爺我,我一把火把他給點著了,誰都甭住了!”
“……”李滿多真想撬開他哥腦袋看看,都一個娘生的,怎么就把他給生的那么蠢,“說什么傻話呢?這件事情,我們還不能硬碰硬,我們做小輩的,還沒個娘替我們說話,真要為房子的事情鬧起來還不是我們吃虧。你一定要明白,你是嫡長子,我爹要為了個不入流的外室把長子嫡孫往外攆,那不合規(guī)矩的。”
李繼業(yè)眼睛一熱,握住李滿多的手,“多多,你說什么,我都聽你的?!?p> 李滿多道,“這事兒,咱們從長計議,我如今也沒想到什么好辦法,你先睡吧?!?p> 李繼業(yè),“……”沒想到辦法,把他弄起來干什么?
李滿多抬起腿踹了踹李繼業(yè),“改明兒,你去打聽打聽柳姨娘兒子的生辰。”
“打聽這個做什么?”
第二日被彩金叫起來,起床后李滿多才發(fā)現(xiàn)她把女先生黔先生的布置的作業(yè)忘了,心下不由得驚慌失措,這位女夫子素來十分嚴厲,會揍人的,忙讓彩金磨墨,拿起紙嘩啦嘩啦的寫。
寫到一半根本來不及,李滿多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十三歲生日時,因為她喜歡雕刻印章等東西,外祖家給她送了一大箱石頭,里邊有很多她自己親手刻的字。
“把我那些石頭的字弄出來?!?p> “什么?”
李滿多找到了需要的字,沾了墨,印在了紙張上,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最后堪趕在上課前寫完,將那些印著字的紙張夾雜在了大字中,上天保佑她一定過關(guān)呀。
彩金將幫李滿多帶著書包來,走到廊下就聽著二房嫡女李恒春的聲音,“我說七叔也不太不講究了一些,以前娶個商戶女,如今弄個外室,也不看看我們這是什么人家,我說七嬸也是,也不說說七叔,就算為了兒子,也不能是牛是馬都不分呀,你們知道這七房的新姨娘啥出生不,呵呵,我倒是聽了一耳朵,原來竟是個犯官家屬的后代,還是個寡婦!”
李滿多,“……”她娘雖是商戶,可是商戶家只怕也沒有侄女議論隔房叔叔屋里人的規(guī)矩呀,這李十娘一直以伯爵府正派嫡女著稱,這也太不講究了一些。
這李恒春是二房的嫡女,如今伯爵夫人的親孫女,伯爵夫人是繼室,原配夫人生了大伯之后撒手人寰,如今的伯爵夫人生了老二,老四,和他爹李七爺,不過,李滿多被她爹接進伯爵府的時候都快九歲了,就李滿多看他爹在伯爵府的地位,呵呵,那是大大的排在二伯和四伯后不知道多遠,便是小兒子不受寵些也沒有到這樣差別對待的地步吧,所以,李滿多推測她爹大約哪個妾生的兒子,不知道什么原因變成了記名嫡子。所以,人有親兒子,哪兒還管他這記名的兒子。
聽著李恒春這么一說,三姐妹是面紅耳赤,李恒妙才十二歲,不太懂,也覺得是不好的話,頓時道,“十姐姐你不要亂說,我爹才不會娶寡婦的?!?p> 李十娘的手撐變桌面上,身手摸了李恒秒的頭發(fā)道,“不相信的話你爹把人娶回來了,你就去問唄。”
“咳咳……”李恒琳坐在李恒軟的后一桌,咳嗽一聲道,“十娘,這些話,你還是不要亂說的好?!崩畎四锸情L房嫡子嫡女,平日最注重規(guī)矩,李恒春看不上這個八姐,可也不敢惹她,轉(zhuǎn)身過來就看著從門外進來的李滿多,她仰起頭問道,“滿多,你快有小弟弟了,高興不高興呀?祝賀你了呀?!?p> 李滿多看看屋子里的眾人,張張嘴,心想她該說什么?
高興不高興都要被人說嘴。
幸好,黔先生已經(jīng)走了進來。
大家停止議論,回座位坐好,向黔先生問好,黔先生一聲素服,頭發(fā)也只是盤起,與竹簪子挽著,并沒有多余的首飾,她臉色沉郁,表情嚴肅,坐下還禮之后問道,“沐休之前,我給你們布置了習(xí)字的作業(yè),可都完成了?”
李滿多心虛不已。
黔先生變讓人將字收上來。
等收好字,黔先生道,“我今日講史書,《春秋左氏傳》中的名篇《鄭伯克段于鄢》,你們先預(yù)習(xí)一下,我先看看你們的課業(yè)?”
黔先生說這句哈,李滿多哪兒還有心思看書,拿起出遮住臉,偷偷的往外瞧,心中直祈禱,千萬不要讓先生看出來。
可黔先生一邊看,一遍挑出幾分來分別放好。
等黔先生整理好,變開始點評,她們上學(xué)的人中最小的是十八娘李恒艷,五伯父是庶出,她是五夫人嫡女,才九歲,是五房還有一個庶女出十六娘李恒麗,也才十二歲,比李滿多還小兩歲。
四房獨居在外,十四娘李恒玉并不在府中上學(xué)。
黔先生道,“我要表揚十八娘,年紀小,可字寫得很認真?!?p> 十八娘得了表揚十分高興,笑著道謝,“謝謝先生。”
黔先生又拿了一張,“八娘的字中規(guī)中矩了一些?!?p> “是?!卑四锢詈懔盏阑卮鸬?。
李恒春道,“先生您看看我的?”
黔先生看著李恒春點頭道,“十娘的字,初看不錯,可后邊略有些繚亂?!?p> “是?!崩詈愦河行┎粯芬狻?p> 黔先生又拿起一張,“九娘的字寫的最好?!?p> 李恒阮臉微微一紅,起身道,“都是先生教的好?!?p> 黔先生的臉色一變,拿起一張,眼神變得凜冽起來,“十一娘?!?p> 李滿多一楞,心里暗想,這么快就事發(fā)了,慌忙站起來,“先生。”
“你可知錯?”
饒事她有些聰明,可終究不是十四歲,一時間被黔先生這么抓到馬腳,自也十分驚慌,驚慌過后就是羞愧。
她將腦袋埋下,咬住了唇。
她拿起她那些蓋著字的字問,帶著幾分審視。
李滿多忙恭敬行禮道,“先生,學(xué)生知錯?!?p> “既知錯,你可認罰?!”倒是黔先生也沒有多說,直接問道。
李滿多點頭,“是!先生認罰,”
黔先生的戒尺有有兩指寬,七寸余。她走過去,站在一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身手右手來。
黔先生頭也沒有抬,道,“換一只,右手還要留著寫字?!?p> 李滿多只得將左手伸出來。
黔先生的戒尺狠狠的落下,啪的一聲,痛楚傳遍十一的全身,原本有些白皙微胖的手立刻變的通紅,這痛還沒有緩過勁,黔先生的戒尺又落下來,幾下之后,她的手就腫起來。
李滿多死死的咬住唇,攤開已經(jīng)快打不直的手,任由眼淚在眼眶里邊盤旋,硬是沒有讓眼淚落下來。
李滿多覺得自己快承受不住,手也被打的腫脹的時候,黔先生停了手。
“下去吧?!?p> 李滿多便將那疊摻雜了印字的大字撿起來拿著,行禮道,“先生,課業(yè),我會重新做的。”回了位置坐下來,覺得左手火辣辣的疼,要斷掉一般。
李滿多只是坐在位子上,黔先生瞟了一眼她才道。
“把書翻開……”
李滿多翻開書,可卻心不在焉,實在是疼的厲害。
黔先生在府中教書已一年有余,只是李滿還是被黔先生第一個打手心的人,大家都被嚇著了,不過嚇著之后,更不敢懈怠,只是大約也就更加看不上李滿多。
照著李恒春的話來說,一個商戶女,連名字都土的掉渣,說句不好聽的話,李家眾都以恒拍位,偏生她跟她哥不行,這樣的特立獨行,也就暗示著當(dāng)家人的態(tài)度,是不太想接納兩人的……
不過李滿多手疼的厲害,黔先生講了什么,李滿多并沒有聽,至于這篇《左傳》她早已經(jīng)讀過,她娘因出生商戶,沒少被人看不起,從小就請了先生教了他們兄妹。她功課一直比他好,只是,她在伯爵府無人庇佑,出頭未必是好事,所以她上課素來心不在焉,考試也不出眾。只是這回黔先生拿她立威,她還辯無可辯,不過到底沒揭穿她的干的事情,她也算留了兩分顏面。
一時課休,幾人就圍攏過來,李恒春將坐在跟前李恒麗趕走,問道,“你這是怎么得罪先生了?”
李滿多卻想著還要寫字,忍者疼鋪開了紙,自己研磨用腫的跟饅頭一樣的手壓住,開始寫起字來。剛寫一個字,二房庶女,十三娘道李恒冬伸手推了李滿多一把,“我姐問你話呢,你啞巴了呀?!?p> 李八娘走過來看著兩人到,“十娘,十三娘,十一手傷了還有寫字,你們不要打擾她了。恒軟,滿多是你妹妹,你怎么也不照看她一下?”
李恒春卻道,“八姐真是好心,只是黔先生來教學(xué)這么久,你何嘗看著她動過板子?也不知道她到底寫了什么惹先生生這么大的氣?”
李八娘道,“既先生沒有點出,自有先生的道理。滿多,你的手傷了,我讓丫鬟替你去藥膏去了。”
“多謝八姐?!崩顫M多道,剛說完李十娘道,“八姐,你真是好心的很呢?你莫不是也瞧著她她新姨娘正在傷心,想著法子收買人心呀。”
李八娘一聽,也有些火大,訓(xùn)斥道,“恒春,你一個小姐,如何將姨娘小妾這等事情掛在嘴邊上?你還有沒有一點伯爵府大小姐的矜持?!?p> “你八娘,你有什么資格說了,這些年我們二房勞心勞力的,可是什么便宜都讓你們大房占了。便是你姐李三娘那件事情,若不是我祖母出面,如今她只怕已經(jīng)被休回娘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