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林苑是夏侯府西郊莊園處一座園林,雖不算十分精致,規(guī)模卻頗為龐大。
此時盛秋,月桂小徑兩旁遍植桂花,香氣馥郁,美不勝收。沿著月桂小徑向前走半里,便可見一處琉璃瓦堂,名為玉李清舍。
其內(nèi)雅致,有一處冰絲屏風將堂內(nèi)一分為二。那冰絲屏風難得奇妙,以銀白微絲織就,似冰似霧,波光粼粼。其上還繡有幾只淺墨小魚,似在水中,又似懸空,鮮活游曳。透過屏風看對面,影影綽綽,朦朦朧朧,如霧里看花,似水中望月。
夏侯瑞冬耦紫襦衣,百花羅裙,紅鳶錦袍,雜裾垂髾,舉步若仙的走進玉李清舍,掩上這一側(cè)的門。目光所見冰絲屏風所隔那端,如霧似幻,朦朧可見,那一側(cè)的門窗敞開,似待君來。
夏侯瑞冬懷抱月琴,款款落坐在紫檀獨枰上。
瑞冬梳著芙蓉鬢,貼著金花飾片,插著兩股珠釵,左右兩只明珠耳鐺。頸子上戴著晶瑩鑲寶雙螭玉佩。從屏風那端看來,風姿綽約如玄女仙人。
瑞冬伸出纖纖玉手,調(diào)弄琴弦畢,輕輕撥弄玉子,琴音渺渺四散,正是一曲《明君怨》。
不知何時,屏風那邊走進來一位郎君,影影綽綽可見他玉冠錦衣,身長玉立,側(cè)立在屏風那側(cè)。他這姿態(tài)顯示,他只是側(cè)耳專注聆聽琴音,并未矚目唐突美人。
瑞冬凝神撥弦,這首《明君怨》并非是她最擅長之曲。
因祖母約束,平日里只能彈奏端莊清雅或華麗和美之曲。然而,她最愛這明君怨,常在別院內(nèi)室里偷偷練習(xí),只覺今日需得此曲,如泣如訴,寄托情腸。
屏里麗人撥弦寄情,屏外知音如癡如醉。
忽然,漸有說笑聲傳來,另有雜亂腳步聲由遠及近。
瑞冬心神受擾,一弦走音,屏后郎君聞曲有誤,身姿微震。
瑞冬停了手。
門外有人笑道:“九郎原來在這里?!?p> 瑞冬變色,是兄長夏侯昕的聲音。
又聽有人問,何人在彈月琴。
門忽然被推開。
夏侯昕赫然看到妹妹瑞冬坐在堂中,大出意外,一時竟呆住了。
瑞冬看堂外戰(zhàn)立著數(shù)位郎君,兄長夏侯昕伴著當陽公蕭沁,三堂兄夏侯云重伴著永新侯蕭黯,另還有幾位青年郎君。
眾人看她不似樂伎家姬,都停了步,不再走進堂內(nèi)。
夏侯昕左右看看屏風兩端,雙眼費解的直眨,一時摸不著頭腦,弄不清楚狀況。
那側(cè)郎君庾伋從屏風旁走出,對夏侯昕行禮致歉道:“貴府小奴指路到了此處,聞聽月琴聲聲,不同凡響,不覺間駐足此處。若有唐突,還請二郎見諒。”
瑞冬面不改色,款款起身,平淡見禮。
庾伋這才看清佳人,見她紅粉芙蓉面,黛眉如遠山,杏眼如秋水,雙唇涂朱,欲語還休。又想剛剛同處一室,如知音密友,頓時癡了。
夏侯云重在旁邊道:“此處狹窄,前方另有幾處景致,請當陽公、永新侯移貴步前往?!?p> 眾位郎君都默契離開,絕口不提剛才之事。
夏侯昕已無游覽之心,回想剛才之事,心中漸怒。那時情景,倒似是私會被撞破。
妹妹瑞冬向來端莊懂事,循規(guī)蹈矩,偏在這與東宮臨城公議婚之時,出了這事,如何洗脫。京中子弟輕浮嘴碎,若加演繹,恐夏侯府聲明受損。
這庾伋,平日里大家交好,怎的無端壞我妹妹名聲。轉(zhuǎn)念又一想,他與庾伋俱是東宮皇孫伴隨,彼此常有往來交道,難道在他不覺察間,庾伋與瑞冬二人已有私交。如今被眾人撞破如何收場。
夏侯昕心煩意亂,好不容易忍到送走貴客,便去向祖母謝太夫人告之今日之事。
謝太夫人一時沒說話,嘴角繃的緊緊的,眼皮不住的跳,沉默了好一會,才命他去叫蕭夫人和瑞冬前來。
謝太夫人問瑞冬,為什么會在外面的堂舍彈琴。
瑞冬面色平靜的說,她看家宴中琴師演奏,一時技癢,只想找個安靜的所在彈琴,忘了那是外面的園林,更忘了兄長有外客。
謝太夫人又問:“看到外家郎君進來,為什么不躲避。”
瑞冬沉默,好一會,齒縫間才擠出一句:“知音難覓?!?p> 蕭夫人滿面羞慚,滾滾的落下淚來。
謝太夫人嘴唇發(fā)抖,又緊緊的抿住,眼皮沉重,緩緩閉上雙目說,“我今日乏了,明日早晨再回京,你們?nèi)グ??!甭曇粢咽茄陲棽蛔〉纳n老疲憊。
此事后不久,庾府向夏侯府提議庾伋與夏侯瑞冬婚姻。
潁川庾氏門閥世家,與夏侯府俱是當朝功勛,庾伋父親庾弘高爵,又身兼御史大夫高官,不可謂不門當戶對。
庾伋排行第九,雖非襲爵長子,但也是嫡出子弟。不日,當陽公蕭沁將出京持節(jié)赴任江州刺史,庾伋將隨同赴任,也必將是大州州府高官。
夏侯府同意許嫁,兩家依禮訂婚。一時間,夏侯府和庾府車馬簇簇,往來不息。
兩府已訂婚,庾伋與夏侯瑞冬私會之事,也自無人誹謗,有輕浮子弟提起來也只當是一段佳話。只是,太子妃偶然聽身邊女官說起緣故,對夏侯府家風有了不滿,連帶對夏侯籠華也有了別樣看法。
且說蕭黯那日聽夏侯云重轉(zhuǎn)達籠華的話:等她腿好,想與他并肩騎馬。
心中一動,她到底是認下他這個人了。
蕭黯欲請嫡母蔡妃再著人前去議婚,蔡妃以東府貴主腿傷恐留殘疾為由,說是待傷愈再議。實際上,蔡妃是顧忌東宮正和夏侯東府議婚,金華宮地位特殊,不好去爭,有意將此事拖延。
蕭黯不敢一力要求,恐嫡母疑心私情,反倒壞事。
九月蕭黯生辰,歷來是不慶賀的,只有蔡妃的貼身嬤嬤煮了一碗長壽面送來。
每到這一天,知情人都會想到那條讖語,他會娶同辰女,以及兩外兩條厄運預(yù)言,他將引亡國禍、自戕白頭灘。
蕭黯算著日子,不免憂心如焚。
十月將至,屆時東魏國使崔懋將到建康,他將在建康滯留到轉(zhuǎn)年三月間,他無意中說出的一句家常話,會徹底改變他和籠華的命運。
蕭黯決定啟程去北方,攔截崔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