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霜懶懶伏在榻上,手邊一卷泛黃的詩集冊子,邊角有些磨損。她輕輕扶上額角,愣神半晌。偌大的長春宮只剩個心腹嬤嬤立在門口。
指尖劃過冊子上的署名,模糊的字跡隱隱透出個情字來。萬般悵惘襲來。
銅扣紅妝匣,暗里藏紅豆。
手帕輕撫低低咳嗽一聲,月虹快步從床下的暗格里取出一個小瓷瓶,打開,倒入掌心兩粒棕色的小藥丸。放在手中的茶碗里融化了,才恭恭敬敬的端過去。
壓著胸膛里翻涌的痛,待茶水全部下肚,那刺骨的難受才緩緩隱去。
只怕她真的捱不了多久了。將詩集狠狠擲下,陡生挫敗。
“月虹,我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彼偷驼f著,聲音有些沙啞。若是沒有一個好身體,籌謀那么久,費盡心血又有什么用,人沒了,不過赤條條來去罷了。
此時的沈后哪還有人前的華貴凌厲。月白煙紗覆著的不過是嬌弱的癡心人罷了。
“娘娘,您不要這么說,您正是盛年,是我朝最尊貴的太后娘娘。圣上他還需要娘娘。您還要看著圣上開枝散葉,將來生好多孫兒來一塊孝敬娘娘?!?p> 月虹重新倒了杯熱茶。將冊子收拾好藏于暗格下。
她的睿兒。
“我倒是盼著那一天呢,只是真的還需要好多年,不知道我的睿兒什么時候能獨當一面,那時我也就可以放心的走了。只是,在那之前,誰也別想動他?!?p> 她的睿兒,真的還太小了,已經(jīng)成年的幾個皇子,明明都有了封地,還仍舊對皇位虎視眈眈,找了無數(shù)個借口要留在京中。
若是她走了,她不能保證沈家仍會站在蕭睿這邊。
想到這,她的眼神陡然變得凌厲,上位者的威嚴自然而然的散發(fā)出來,剛剛的脆弱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貫的雍容大氣。
“他呢,我聽說他已經(jīng)回京了,可有什么消息?”
月虹一驚,隨即明白太后口里的他指的是誰。
“世子游歷回來之后,去參加了洛府二房小姐洛青璃的及芨禮,寧王和翊王也去了。之后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動靜。”
她哦了一聲,指尖蔻丹鮮艷如血。
“沒想到啊,青璃馬上也要到了議親的年紀了吧,我有多年沒見過我的堂姐了,過幾天便宣她進宮來吧,我們也好敘敘舊?!?p> 洛家二房主母沈慶云名義上算是她的堂姐,只是自小并不在一處長大,她進宮的早,與這些親戚一年到頭也見不上一面。因此并不十分親厚。
自沈如霜當上太后之后,一度急于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洛元如也曾幾次投其所好,搜羅大量名士之作要面見她,無非是為了能夠順利襲爵。
本來二人可以一拍即合,但她在確定洛家的忠心之前,自然不會那么容易就讓他得逞。
如今已經(jīng)到了將洛家徹底收到手心里的時候!
“幾位王爺和世子都到了要成親的年紀了吧!”
她抬腿下榻,月虹急忙將外衣披在她身上,虛虛扶著她走到窗前。
“是的,娘娘體恤后輩,除了寧王府里有兩個側妃,翊王和世子都未曾娶親,正妃之位全都空懸?!?p> “那么,擇個日子,便就近安排一下,今年的賞花宴吧。”
她伸手推開窗欞,一小股寒氣便涌了進來,直往她的骨縫里鉆。嘴唇愈發(fā)顯得白了,月虹擔憂的看著,她就站在身后,都能感覺初春的冷風嗖嗖的往臉上吹,侵入每個毛孔,汗毛都彎了腰。
娘娘剛剛,怎么能受得了。
沈后沒動,鳳眉凌厲入鬢,眼神已不復剛才的柔軟。
于是她也知道此時說什么都是枉然。
“好,奴婢馬上就去安排?!?p> 此時還沒到三月小陽春,大部分的花連葉子都還沒抽新芽,只有御花園里,花匠培植的番邦新品種,因下面預埋了地龍,每日用火煨著,倒是催開了許多花骨朵,下個月恰好可以用來舉辦賞花大宴。
說是賞花,讓這些世家少男少女們互相相看,若是有合適的,便可以當場賜婚。
這也是太后娘娘用來籠絡人心的一種手段,如今終于輪到幾位王爺了,還有那個少時便與娘娘分離,大劫未死的清平世子,季宴。
若是由娘娘來親自賜婚,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夜里的風刀鋒般凌厲,路旁剛剛綻開的玉蘭受不了這樣的肅殺,花瓣碎了一地。
月虹快步走出宮門,長長的拱廊下,一片灰暗,即使有手中的燭火只能影影綽綽的看出前面的人影來。
“如何?”來人黑色斗篷,黑發(fā)覆面。
“吃藥已歇下?!痹潞绲皖^回道。
“她身體若有異樣,第一時間來報我。”有些擔憂。
身子更低,竟是不敢抬眼看向來人,只低低答道:“奴婢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