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姥姥和媽媽一起坐在床上,靠近窗戶,一會兒逗逗小文暄妍,一會兒說上幾句話。
姥姥說“在我這住兩天,等他們幾個都過來看過孩子,你就收拾收拾回婆家去吧!”
媽媽耷拉著臉,一臉的不樂意“媽,我想過了中秋再走,您看行嗎?”
“老五,”姥姥點起一支煙,狠下心來說“你也不小了,這些事你該懂,本來你現(xiàn)在就不該在我這呆,不管從哪說,你都應(yīng)該回文家去?!?p> “可是……”媽媽歪頭看看自己在那玩的開心的小家伙,一臉的茫然,“回去之后會過什么樣的日子,孩子給他們看我真的不放心?!?p> “日子總是要過得,大部分女人都會在婆家經(jīng)受各種各樣的磨難和考驗?!崩牙岩荒樒届o。
“我過得苦點沒事,可是孩子沒有做錯什么?!眿寢尶粗〖一铮荒樀膶檺酆筒桓市?。
“老五,你和公婆相處,少說也四五年了,說實話,沒什么長進。你有沒有想過要怎么做才能和他們相處好呢?不是一味地委屈自己或者扮柔弱扮聽話就成的。確實,咱們家的條件比文家要強很多,可是你已經(jīng)嫁給了小文,你也就成了文家的一員,沒有辦法再去挑剔太多,經(jīng)常性的埋怨是換不來好的結(jié)局的?!?p> 媽媽默默不作聲。
姥姥看她一眼,繼續(xù)說“咱們鐘離家說起來也是名門望族的后人,歷史淵源不再多說,但是如果你一直把這‘名門望族’放在臉上,還怎么跟一般的人親近?你從小在老家的大家族里長大,跟他們學(xué)了太多沒用的清高做派。”
“清高做派?”媽媽有點不解。
“對,時代不同了,你難道要在鳥窩里搞禮佛修禪那一套嗎?鳥窩里待著就學(xué)著做一只稱職的鳥,人堆里待著就做堂堂正正的人,你不是林黛玉,不如學(xué)著做個薛寶釵,在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下更吃香?!?p> “薛寶釵贏得了全府上下所有人的喜愛又怎么樣?寶玉哥哥不還是棄她而去了?”
“問題就是小文他不是賈寶玉,文家也不是賈府。薛寶釵在賈府被賈寶玉拋棄了,但是她在文府就不可能被拋棄。但如果是林黛玉,她不僅是在賈府,不管去了其他所有的府,結(jié)局都一樣---就是不受待見。懂嗎?”姥姥說起話來鏗鏘有力的,帶上了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媽媽認真看著姥姥的臉,有點膽怯。她想了一想,說“我想我明白媽的意思了,我會盡力改的?!?p> 姥姥聽她這樣說,看她的表情,語氣不禁松下來“林黛玉不是不好,只是生不逢時。薛寶釵也不見得全好,但畢竟有她可取之處。文家就是現(xiàn)在社會里最普通的人,沒上過學(xué),大字不識幾個,思想傳統(tǒng)守舊,這就是現(xiàn)實,你既然選擇了就得適應(yīng)啊。人首先得活下去,才能說活得好,我不是要你忘掉所有的高層次的東西,只是讓你的腳能落到地上來,穩(wěn)穩(wěn)地走下去。你的頭可以在高處,有理想有追求都是好的,但是,把腳落下來,要不你的頭就會狠狠的磕在地面上。”姥姥說到這里,點點手中的煙灰,看著窗外的小院,停了一會兒說“以前的路有我們幾個大人拉著你的手帶你走,可是結(jié)婚之后的日子,我們沒辦法再幫你,你需要自己找到一條出路??赡茉诮酉聛淼穆飞?,小文他也沒辦法接替我們繼續(xù)拉著你的手往下走,那這時候你為什么不能想辦法拉著他的手帶他好好走下去?”
“我?guī)е呦氯??”媽媽重?fù)著姥姥的話,若有所思。
“是,夫妻倆本來就是要你幫我我?guī)湍悖兆硬拍苓^好。你天天搞得自己像是公主下嫁一樣,這家里能安生的了?家里不安生,你們就算有感情也一樣會被消磨殆盡的?!崩牙焉钌钗炅搜?,在窗臺上摁滅了煙頭,“你喝的是人間水,吃的是人間飯,那就安安生生做個人間的普通人,像你大姐二哥一樣,那才叫本事?!?p> 媽媽似乎明白了什么,低頭半天沒說話。
文暄妍也坐在床邊認真的聽著姥姥說的話,文暄妍還真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家還有這么一段淵源,姥姥決定一家都不再用鐘離的復(fù)姓,而是全部改姓鐘,也是大有深意。她覺得姥姥說的話也重重的敲在自己的心上,自己心里那點自命不凡的清高很可能是遺傳了媽媽的清高做派。一直以來,文暄妍都從心里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盡管她小時候田野里長大,是個假小子,盡管她家庭條件只能算是吃喝足夠,但是沒來由的,她覺得自己哪兒都跟別人不一樣,她看不上市井之徒,看不上鬼祟之徒,看不上殘暴之徒,還看不上怯懦之徒……她雖然和同學(xué)們相處的都很不錯,但是,只有極少數(shù)交心的朋友。雖然她能流利的說出全班100多號同學(xué)的名字,并且能準確對上名字和人臉,還能記住所有人的座位,能了解每個人的喜好和成績排名,但,一轉(zhuǎn)身她就會把不太相關(guān)的人忘得一干二凈。比如上了初中,小學(xué)里的同學(xué)她會連人臉帶名字全部忘掉,高中亦如此,好像是有些勢力。但她確實只記得住朋友,同學(xué)只是同學(xué),有交集的時候才是有相關(guān)性的,等走過了一段“相交”的時間,接下來面臨的就是漸行漸遠。能留在自己身邊的只有心里真正看得上、真正有共同話題的人,只是可惜,這樣的人也不多。
為什么對人會有這樣的反差,文暄妍一直沒有弄懂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后來讀多了詩,看到那句“多情不似無情苦”,他一度還覺得自己就是看起來無情實際非常多情的人,為了過得不那么苦,所以選擇了走過不回頭,見過不相識。文暄妍還懷疑自己搞不好哪天就會精神分裂,一半的身心叫囂著渴望融入這個社會,一半的身心卻對這個社會唾棄不止,到頭來只能被這個世界唾棄不止,別說,還真和林黛玉有那么點相似,都是“清高做派”的后遺癥!如果有機會,自己是不是也需要改一改這個做派,成為能吃人間飯、腳踏實地還能保持清高氣節(jié)的另一個文暄妍呢?
文暄妍還有很多時間想這個問題,現(xiàn)在她只覺得鐘離這個姓簡直太棒了,她決定自己以后就叫鐘離暄妍了。哎,等等,這怎么聽起來跟中立宣言差不多,什么破名字,真是的!還是老實叫文暄妍吧。再等等,貌似自己一開始不是叫文暄妍的,如果沒記錯,最開始自己應(yīng)該是叫---文瓊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