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艾陽發(fā)現,自從她許諾等到假期就陪同宋浩然一起回國,他的狀態(tài)似乎安定了許多。盡管在外人看來,宋浩然永遠是云淡風輕、泰山壓頂不變色的樣子。但見過他最真實樣子的許艾陽總能察覺到他定靜神色下,那不易察覺的細微波動。
生活中的插曲過后,兩人的生活又歸于平常的忙碌。只是從家居手作的早餐、走廊里相逢時會心一笑還是經常選同一個館子的默契,讓許艾陽感觸到兩人之間彼此的觸碰。
少女時代的她也曾憧憬過愛情的來臨,而如今這樣平淡卻不平凡如家人的相處,是愛情最好的樣子嗎?
宋浩然又開始忙碌了,經歷過家庭的波折后他一心又撲在了學術上。常春藤盟校中的中國學生會每年都會舉辦類似“最強大腦”的超級競賽,作為N市的超級學神,宋浩然當仁不讓被推舉出了名額,一心撲在準備上。許艾陽則仍舊在下學期的獎學金和社團間來回奔波。
社團越來越忙碌,但她每日卻干勁十足、信心滿滿。她感覺自己正在憑實力征服著社團,成了其中越來越重要的存在。尹灝辰依舊是冰冷的,可談起夢想時,卻總能點燃許艾陽心中的火焰。
一切為了夢想。他們一群人,正在親手打造這樣一個偉大的夢想,一個為了全國留學生奉獻、付出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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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是周四晚上全球小站的例會,尹灝辰交代完本周工作要務后,徑直出了門。初春的N市晚風寒涼。他緊了緊自己深藍色大衣的領口,向學校附近一家叫做“唐朝”的高檔中餐館走去。
他知道那人正在樓上等他,心里生出十分的煩悶來。他靜靜地立在樓下,在春寒料峭中,點起一支煙。
他看那火星明又滅,吐出的煙霧讓整個世界變得這樣不真實。直到一根煙抽到底,他抬眼看看天色,煙尾被扔在地上,被昂貴的鞋肩狠狠碾過。
他抬腿,進了門。侍應生見他來,立刻殷勤地為他脫下外套,熟門熟路地帶他上了二樓的包間。
那里,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女人在等他。
尹灝辰深吸口氣,走進了包房。他疲憊的面容掛上一個弧度,“小姨,您來了?!?p> 被尹灝辰叫做小姨的女人回頭,嘴驚訝地張成一個O字,夸張地伸大雙臂抱住尹灝辰,動情地道,“辰辰,總算見到你了!都長這么大了!”
尹灝辰被她一把抱住,艱難地從她懷抱中擠出一個縫隙,不露聲色地從她懷抱中逃遁出來,站在了一邊。他冷淡地指著沙發(fā),“小姨,我們坐下說?!?p> 女人年輕時應該是美的,但上了年紀也是真的。她卻仍舊臉擦滿了脂粉,化著艷妝,滿臉都是想要強留住青春的急不可耐。那些被厚厚的粉壓抑的粉刺在她臉上躍躍欲試,爭先恐后地要冒出來。一張臉,凈是強留住青春的不安分與向人兜售的野心與不肯服老的躁動。
“辰辰,想吃什么,小姨請客。”
“沒事的小姨,我已經點了兩份這里的招牌菜系,按照慣常吃就好?!币鼮綄χ顾姆諉T說,“再給這位女士來一杯雪梨汁,去冰?!?p> 女人似乎被感動了,“還記得小姨愛喝雪梨汁,謝謝辰辰?!?p> “辰辰,你這一年在美國過得還好嗎?”
過得好不好,這話真有意思。在他小時候最需要人噓寒問暖的時候,從沒有人這樣問過他。而如今他長大了,從一粒小種子中抽出了看著能長成參天大樹的芽,倒有人絡繹不絕地前來問他,過得好不好了。
尹灝辰勾起一個含著冷意的笑,并沒有回答。
果然,小姨又開始喋喋不休起來,無非又是那埋怨別人、哀憐自己、勸他要爭氣的老三樣,尹灝辰閉著眼都能背出來。
“你知道,你媽媽為了你多不容易。若是為了你,她也不會……唉!”她見尹灝辰不答,話鋒一轉,“我聽說你在搞個什么峰會,哎呀學生時代瞎弄弄很正常,可別忘了你來這里是做什么的,別玩兒過了耽誤了正事!”女人想起什么又補充說,“你也少和那些普通孩子混在一起,能用的就多用用,用完了給一些,就差不多了。你的時間很寶貴,怎么好和那些孩子瞎混混!還是多和符合你身份的人交往,來這里上學,也為你日后鋪鋪路?!?p> “我知道了?!币鼮降f,“但總有些我們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需要人做?!?p> “這倒是,那些臟的累的,不好你自己出手的,總得找個趁手的工具替你辦了才好。咱們最重要的是保留些體面,你也得培養(yǎng)培養(yǎng)自己的心腹才是……”
“小姨,我知道了。這次的名單我大概看了一下,至少有十三四家是可以談合作的,一把手們都會過來。我爸如果來不了,就小姨夫過來吧?!?p> “哎呀辰辰,多謝你還想著小姨!我就跟你媽媽說,娃娃不會白養(yǎng)的,尤其像我們辰辰這么有良心!你是不知道,外面那么多狐貍精,一個不留神就餓虎撲食,我和你媽媽累啊……你不知道……“
“小姨,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尹家夫人就不會換人?!币鼮胶鋈粩蒯斀罔F說,“媽那邊辛苦你照顧了。我還有事,先走了?!?p> 不知為什么,平常習慣的小姨的喋喋不休今天卻讓尹灝辰莫名煩躁。他轉身就要離開,留了一臉驚愕的柳霜在原地。他下了樓走出幾步,聽見身后高跟鞋噠噠響,小姨輕輕拽住了他。
“辰辰,對不起,你辛苦了?!焙翢o征兆的,柳霜仿佛想抱他一下,見尹灝辰無動于衷,她尷尬地收回手。“這么多年,辛苦你了?!?p> 她看著他,一顆淚落下來。尹灝辰仿佛聽見自己的心里寒冰松動,只一剎,他只允許自己感動那一剎。
“你表弟若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他那邊你也要多看看,他還是個孩子呀。你弟弟不成器,柳家的希望,可全在你身上了?!?p> 靜默片刻,尹灝辰從眉頭微蹙恢復到了慣常的一臉冷漠,“小姨,你放心吧。”
從中餐廳到他的獨棟公寓有段距離,尹灝辰卻執(zhí)意走回去,天空下起微微冷雨,寒風夾裹著冰粒撲在他臉上。紅綠燈路口,和他一起等燈的是一對夫妻和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那孩子正雀躍地跳著圍在父母身邊講著白天上學時和同學發(fā)糖果的趣事,手舞足蹈的比劃著。
尹灝辰看著那興奮雀躍的孩子,目光沉靜,陷入思索。天真快樂的童年,滿是嘰嘰喳喳的聲音,自己又有多久沒聽到這樣真正快樂的笑聲了呢?自己的童年充斥著各種雜音,卻唯獨沒有歡笑聲:男女的爭吵,女人歇斯底里的吼聲,互扇耳光的聲音,電話里其他女人譏諷奚落的聲音,椅子砸地,琺瑯花瓶一個個摔碎的聲音,哭嚎在二層空蕩蕩房間的聲音。
還有,拿著一把菜刀的十歲的他怒吼著,“你要是再敢碰她一下,我就殺了你!”
從此終結了這一切聲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兩人分居后,女人終日以淚洗面。狐貍精們想登門,卻被他這個不要命的狼崽子一個個打了回去。
從此以后,他成了女人生命中的唯一寄托?;蛘哒f,從來就是,他從來不屬于他自己,母系的烙印從一生下來就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