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年的記憶中,寄宿學校的一切很清楚,很深刻,家的記憶卻愈來愈模糊。家不時地貫穿在我的夢里,那若隱若現(xiàn)的感覺使人分不清是現(xiàn)實還是虛幻。
回到家中,學校的人和事也會進入我的夢中,使我分不清自己身處何地。我的童年或許只是個夢境,這個夢晦澀而壓抑,我很想醒來,卻做了一個足夠長久的夢。這個夢,以自己為中心,孤獨寒冷。
夢中映入了父母的笑臉,還有在母親懷抱中的弟弟;奶奶在火爐上燒著飯菜,爺爺抽著旱煙,這是我對于家最初的記憶,最幸福的一個夢了吧!純真,美好。沒有人世間的憂慮,沒有世俗紛擾。在夢中,我好像笑了,那應該是人生中最真切的一個笑了吧!
我的夢境發(fā)生了變化,淤泥雨水的貧困農(nóng)院貼上了嶄新的地磚,后來就變成了樓房;門口那條坑坑洼洼的石子路變成了平坦的柏油路;再不用奶奶來燒火做飯,電磁爐,天然氣可以承包一切。古樸的村莊不再貧窮,仿佛就在一夜之間變得富饒安康。
只是,我不在見那個常陪我玩耍的鄰家哥哥,他像農(nóng)村更多的年輕人一樣去繁華的都市闖蕩。我也不再常見父親,他也一樣,去另一個城市奮斗以保一家人衣食無憂。在繁華的城市中,每一座新建的高樓都有父親的血汗,可是他用自己的血汗為一家人提供豐富的物質(zhì)生活,再不會因為借錢而叩響親戚的大門。
物質(zhì)越來越豐富。從最普通的零食到電子玩具,每個孩子的父母回家的時候都會帶許多回來。最初,很新鮮,后來,連村子里的門市都有了,一切都司空見慣了。物質(zhì)豐富背后的代價就是年輕人都在外打拼,村子里只留下了老人和孩童。
我與奶奶的感情甚至于比父母都要深刻,那大概是從小在她身邊長大吧!夢境中,父母的印象愈來愈模糊,奶奶的形象卻愈加的清晰起來。
奶奶拉著我的手走在寧靜的村莊里,這一家的老人給點兒糖果,那一家的奶奶給點兒紅棗,一路上,我的小嘴里塞得滿滿的?;丶液?,奶奶發(fā)面,為我炸金黃可口的脆馃。奶奶離世后,我再也沒有吃到過那種美味,可那種味道我銘記了一生。
夢境由明亮的色彩逐漸轉(zhuǎn)化為陰暗,那天陰雨纏綿。一個大大的“奠”字擺在了正堂中央,父親與姑姑們都哭紅了眼睛,母親也在一旁默默垂淚。只有不諳世事的弟弟躲在母親身后窺視這滿屋的人。我的爺爺走了,那個從集市上給我?guī)炋左H肉的人走了,那個與奶奶相依為命半個世紀的人走了。那天,小小的我穿戴白色孝服,帽檐遮蓋了我的淚眼。奶奶沉默的望著送喪的隊伍離去,哀樂聲中,我平生第一次失去了親人。七歲,生與死的意義在我心中了然。
送走爺爺后,家里又恢復了曾經(jīng)模樣。但是,這次我要離開了。離家求學,迫不得已。同一屋檐下,只留下母親奶奶還有不諳世事的弟弟。兩代人,從烽火硝煙的時代走過來的奶奶與生于和平年代在一個小康家庭長大的母親注定不會和平相處。父親還是很少回家,只要她們發(fā)生矛盾,我那幼小的弟弟也會幫腔母親,其實,道理很簡單,跟誰長大就跟誰親近。我想,那個時候,奶奶一定很孤獨。
我很少回家,與父母的關(guān)系漸行漸遠。母親在此后六年的印象就是到了回家的日子后接我回家,然后送我上學,春去秋來,六年,留給我的是那個在電動車上的背影。
六年的聚少離多,使我與家庭成員之間形成了一層厚厚的隔膜,他們進不來,我也出不去。即使如此,家庭,依然是我最深的依戀,因為這里是我生命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