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姝抬眼看向他:“兒臣一直都想父皇一個問題,直到如今,父皇仍覺得溫氏一族真有謀逆之舉嗎?”
“宸歡!”
宣帝語氣驟冷,看向她的目光同樣也染了三分寒意:“朕是不是太寵你了,以至于讓你忘了分寸了?”
長姝俯身,“兒臣不敢?!?p> 宣帝冷冷的看著她:“朕看你沒什么不敢做的?!?p> 長姝斂眸沉默。
也不知道怎么了,面對著宣帝如此明顯的怒意,她突然就沒有了繼續(xù)與他虛與委蛇的力氣。
她覺得很累,也不愿意繼續(xù)在他面前討好賣乖,她不愿意繼續(xù)當他心目中的那個乖乖女,而是想為自己尋求一個答案:“兒臣確實去見了嘉言表哥,同樣也一直在暗中派人保護他,這一次他回京城,兒臣便是特意出城去見他?!?p> “當初也是你把他救了下來?讓他能夠逃過一命?”
長姝勾了勾唇角,自嘲般的笑了笑:“若當真是兒臣做的,又怎會讓他流落西涼景帝手中,受盡折辱?!?p> “父皇不愿提及溫家,是不是因為父皇心中也清楚,溫家當初確實是被冤枉的,溫家并無謀逆之舉,只不過是父皇容不下他們,所以他們就必須去死?”
她看著宣帝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抬眼直直的對上他的目光:“溫氏一族鼎盛至極,帝王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兒臣能夠想明白父皇的心思,可是母后和皇兄又犯下了什么錯,讓父皇這么容不下他們?”
“放肆!”宣帝拍案而起,震怒之下再也維持不住平靜的假象:“宸歡,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你母后和太子的死是意外,如今你說這話,是在指責朕殺了你的母后和太子嗎?”
長姝沉默。
而這樣的沉默在宣帝心中無疑等同于默認了。
宣帝怒極反笑:“朕倒是不知道你心中居然還存著這樣的心思,怎么,覺得朕殺了你母后和皇兄,你也想要殺了朕來為他們兩個人報仇嗎?”
長姝眼眶瞬間紅了,她緊緊的抿著唇,對著宣帝質問的語氣,抬頭看向他:“在父皇心里,兒臣是什么樣子的?弒君弒父?為了報仇而忍辱負重,只待尋個時機對父皇下手?”
“溫氏謀逆株連九族,我是穆氏皇族的公主,這件事情無論如何也牽連不到我的頭上,可我母親死了,兄長死了,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姐全都死的干干凈凈,母族皆亡,我總該知道為什么!”
“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我死,為什么我不管是待在宮里還是宮外都會遇到刺殺,為什么我一夕之間孑然一身無依無靠,為什么我的兄弟們一心想從我身上謀利?這些都是為什么?”
“憑什么我就該這么慘?憑什么別人都有母親而我的母親就死的不明不白?憑什么我兄長的死亡所有人都諱莫如深不敢提及,若溫家當真謀逆,他們便是罪有應得,就算遺臭萬年為人唾罵也是他們活該,可為什么所有人都對此事避而不談,父皇當我是傻子嗎?”
“若這其中并無隱情,他們怎會如此?”
“就算我去見了溫嘉言又能怎么樣?就算他真的罪有應得,可我堂堂公主,為什么連見他一面都不可以?父皇若是坦坦蕩蕩,又何必因我去見他而動怒?”
“你見了他能做什么?”宣帝冷冷的看著她:“溫嘉言當初僥幸沒死,如今不過是一個逃犯,你去見他做什么?”
“你心中有疑問不來問朕,你去問別人?不就是因為你心中根本就懷疑你母后的死與朕逃不了干系么?”
“兒臣問了,父皇能給兒臣一個什么樣的答案?”
“今日父皇過來三個問題,字字句句不都是懷疑兒臣預謀不軌嗎?”
“去了哪里,去見了誰,是怎么知道景帝的住處的,父皇問了這么多問題,怎么不問問兒臣為何會昏迷不醒的被人送進宮中,為何不問問兒臣為什么出去的時候好端端的,回來的時候卻是一身血?”
長姝靜靜地看著他,一字一句的開口:“是兒臣錯了,錯在不該把事情想的太簡單,錯在不應該輕易的相信人心,在邊境的時候口口聲聲心悅兒臣的師兄今日都能慶陽皇妹一起派人行刺兒臣,攝政王府的世子同樣能眼睜睜的看著兒臣遇刺……”
“人心易變,他們是如此,父皇亦然?!?p> 句句都是泣血的指責,宣帝卻在長姝一句句的指責中,漸漸的冷靜下來。
這是他嫡親的女兒,嬌嬌弱弱的眼眶通紅傷心欲絕的女兒,他不可能派人拉她出去打板子,不可能對她動手,多年為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甚至做不出對一個弱女子動手的事情。
他不能動手,也不能讓宮里的奴才對她動手,便安安靜靜的帶著怒火聽完了他的指責,這樣的指責卻如同一盆冷水一般輕易的澆滅了他心中的怒火,讓他冷靜下來。
他知道長姝說的都是對的。
說得再多,她也只不過是去見了一個罪臣罷了。
那個罪臣是她僅剩的為數(shù)不多的親人,她就算去見了,于大局也無關緊要。
可宣帝同樣也意識到了,這個女兒的確不如她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單純無害。
至少在她的心里,她一直都記著當年皇后的死。
宣帝沉默半晌,淡道:“日后沒朕的允許,不許踏出長樂宮一步?!?p> 他起身朝外走去,擦肩而過的一瞬間,長姝抬手抹去眼角的一滴淚,轉過頭朝著他看過去。
宣帝始終沒有回頭。
沉重的宮門在身后闔上的一剎那,宣帝腳步一頓,轉身看向朱漆大門上的匾額。
“往后這座宮殿,就叫做長樂宮,皇上覺得怎么樣?”
“長樂無憂……多好??!愿我們的小公主以后終此一生都開開心心的,平安喜樂,長樂無憂?!?p> 女子的笑顏猶言在耳!
宣帝原本以為他都忘記了,然而此刻回想起來,那時候的那個女子,懷中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兒,眉眼間的笑意格外的溫柔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