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氣朗,惠風(fēng)和暢,碧空如洗,烈日當(dāng)空。
刀劍相擊的聲響傳入耳,陸昭華被刀劍聲驚醒,黃泉依舊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窗外的方向,陸昭華又將窗戶打開,微弱的光線照進(jìn)房中,黃泉魂不守舍,陸昭華亦是。
賓客散了很久,王洛陽也走了很久。
陸昭華循著聲出門去,見有五六人在院子里試劍比武,他們動作瀟灑,如行云流水一般酣暢淋漓,幾人都是年紀(jì)相仿的少年,個個都身手不凡。院子里還有來回行事的侍從,花匠和仆人,還有三三兩兩的女眷穿梭,此情此景,陸昭華心中更是郁結(jié)難消。
幾人比了劍過后,林三公子不知從哪里竄了出來,拉著一名少年喊道:“長齊師哥,我來跟你比比吧!”說完便從其中一人手里拿過劍來指著那名叫長齊的少年。
少年剛和其他幾位比試過一場,正大汗淋漓,擦著汗說道:“好斯蘅,師哥有些累了,我們下次再比試吧!”
林三公子少年得意,哪能這般就放過他,一直糾纏著囔道:“我不嘛,就要比,師哥能和其他幾位師哥比為什么不能和我比?”
長齊臉色有些無奈道:“刀劍不長眼,我若傷了你可怎么辦?”
“師哥莫不是忘了那日射御表演時我與你同射的第一環(huán)呢!足以證明,師哥與我的武力是不相上下的。”
林斯蘅說完,其余幾位都跟著笑了起來,不知是笑話長齊還是笑話林三,只聽見其中一位說道:“長齊,你就陪小師弟玩玩嘛。”
長齊白了一眼那位說話的少年,小聲嘀咕道:“我萬一使他擦破點皮,邱三娘不得扒了我的皮啊!”
可林三依舊在不依不饒,旁邊又有人勸道:“玩玩而已,你小心些便是了。”
長齊實屬無計可施之下勉強(qiáng)答應(yīng)了林三公子:“先說好啊,只比一招,點到為止。”
林三愉快地點頭“嗯”了一聲就拿著劍沖了過來,劍身沉重,所以他都只能雙手握劍,長齊見林三的劍尖馬上就劃到了自己的腰部,他又怕自己不小心傷到林三,立馬將自己手中的劍收到身后,側(cè)身一躲,提起腿來,用力一腳便將林三手中的劍踢了出去。
長劍應(yīng)聲落地,在地面撕拉許久之后落在了一株種了羽葉白的青瓷花盆邊,將花盆擊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洞,里面正有泥土往外冒,但此刻幾人都是無心于一株花的,林三捂著手掌,縮在一旁,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剛剛完成完美一招,在自己沒有出手的情況之下躲避了林三的劍的長齊得意之時,看見角落里的林三,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斯蘅,你沒事吧?”說完丟下自己的劍便沖過去抓著他的手仔細(xì)端詳。
林三緊握拳頭,見幾位師兄都著急的樣子,一邊將手掌攤開,一邊笑道:“我沒事。”手掌只是有些微微的發(fā)紅,確是沒有任何傷痕。林三此刻也知道了自己與長齊師哥的武力還是相差甚遠(yuǎn),便也再不提比劍的事了。
接著便是幾人一起大笑著,兄弟情誼,一眼便知。
可這樣的好景也沒有多久,幾人大笑之余,一聲尖銳的女聲傳來:“誰把花盆打壞了?”
陸昭華的眼光隨著眾人回頭,看見邱三娘又在幾位女眷的擁護(hù)之下走來,怒火中燒,咬牙切齒。
幾人都下意識地往后躲了躲,但是校場寬敞又無藏身之處,也只好退后幾步待在原地等待邱三娘的審問。
“知道這羽葉白有多難得嗎?”邱三娘身邊的一名女子道。
長齊支支吾吾地說:“對,對不起,三娘,是我不好,花盆是我打破的?!?p> 那名女子正欲發(fā)難,躲在長齊身后的林三探出頭來說道:“娘,不關(guān)長齊師哥的事,是我纏著他比劍才一不小心打碎花盆的?!?p> 聽到比劍,邱三娘過來拉著林三,眼中一改往日的跋扈,露出一絲慈祥,她仔細(xì)檢查著林三的身體,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又看到他緊握拳頭,她使勁地掰開他幾根細(xì)嫩的手指見掌心微微的紅腫,拉著他的手,對著長齊說道:“不用回稟你師傅了,就在這罰站,蘅兒的手心什么時候不紅了你才能離開?!?p> 此時正烈日當(dāng)空,天空凈得沒有一朵白云,烈日在頭頂直射,這樣的天氣,雖有微微風(fēng)過,但也難消盛署之炎。林三手心雖無大事,但若是紅腫消去,至少也得一兩日。
“娘。。?!绷秩噲D替長齊求情,卻被一名女子拉走。
“邱三娘留步。”陸昭華見此不平,從房中出來。
邱三娘等一眾停下腳步,見陸昭華從客房走出,姿態(tài)變得高傲起來。
“陸公子,這是我們林府的家事,旁人不好插手吧!”邱三娘道。
陸昭華這時臉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他環(huán)顧了四周,目光落在那盆已經(jīng)破碎的青瓷花盆上,已有一位老花匠在收拾殘局了,他強(qiáng)顏歡笑道:“邱三娘,您這盆花是羽葉白中的精品白云海,林州的氣候濕潤,就算是花匠日日打理,這花也難活一月。”
邱三娘明顯是愛花之人,聽陸昭華如此說,她便也來了興趣,漫步踱到陸昭華跟前說到:“那你說這花該如何養(yǎng)護(hù)?”
陸昭華見花匠已將破損的花盆掃盡,露出的泥土里沒有一絲白根,顯然種花已有些時日,但沒有長出深根,只能是它的根已經(jīng)腐爛或者這根本就是花商們用已經(jīng)斷了根的羽葉白偽裝成狀態(tài)良好的花卉出售的,他搖搖頭道:“這花活不了了。”
“花能不能活是花匠的事,陸公子一個公子哥,何必將精力花費(fèi)在這上頭,不該操心的事還是別操心,好好去照顧你的朋友吧。”
提到黃泉,陸昭華神色一下子便變得冷淡了許多,他懂這些也只是為了黃泉的隨口一問,而不是為了受盡一個女人的異樣眼光。
邱三娘應(yīng)是花了大價錢才得此花,不信陸昭華的言辭,她睥睨著陸昭華說道:“老徐,去重新?lián)Q個花盆,好生養(yǎng)護(hù)?!?p> 老花匠忙點頭哈腰地說道:“是,夫人?!?p> 長齊等人站在原地也在等待著邱三娘的原諒,可她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似跟身邊的女眷們說道:“老爺最近忙,別什么事都去叨擾他。”之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陸昭華和長齊及其他幾名師兄弟們,幾人都圍著長齊給他出謀劃策,“三娘走了,你可以去歇會兒了?!薄拔疫@就去稟告師傅,讓師傅為你做主。”“小師弟也是無心之失,只怪三娘太小題大做了?!?p> 眾人在耳邊一言一語地勸說,長齊都沒有聽進(jìn)心里。倒是看到一臉愁容的陸昭華還站在一旁走過去道:“多謝陸公子解圍?!?p> 陸昭華一笑道:“我絲毫沒有提起小公子之事,小公子不必謝我?!?p> “我知陸公子是有心幫我,無奈三娘盛氣凌人不肯作罷而已?!?p> 陸昭華會心道:“小公子聰慧過人,自是不會與邱三娘計較這些,林三公子人雖年少但也仗義,只是難為小公子你受些苦楚了。”
長齊對著烈日笑道:“無事,修行之人,自然能承受此責(zé)難?!?p> 烈日照耀得陸昭華眼睛無法睜開,他想到黃泉的窗戶還大開著,一句話也沒說便進(jìn)了屋子,只聽得見身后幾人的竊竊私語,“黃公子的傷勢如何了?”“師傅去看過,聽說藥石無靈了?!薄鞍ィ婵上?,黃公子來時我還看見了,長得可真是一表人才?。 ?p> 陸昭華不管不顧身后的人怎么說,心思一心只在黃泉身上。
烈日果然是曬到了黃泉臉上,陽光將他臉上的細(xì)小絨毛都照得清清楚楚,陸昭華走過去,擋在陽光和黃泉中間,黃泉才緩緩抬了一下眼,側(cè)身過去,背對著陸昭華。
“王公子已經(jīng)離開三天了。”陸昭華說道。
聽到王洛陽,黃泉才稍微有了些許生機(jī),干裂的嘴皮蠕動了兩下,眼神也渙散起來。
陸昭華卷起黃泉的袖口,青筋只比前一日長了一些,但另外一只手臂上的青筋也開始明顯起來了,“我們回洛雪城吧,易長老總會有法子的?!?p> 黃泉依舊沒有任何回應(yīng),陸昭華又說道:“你還要等他嗎?他這一去,生死難料,你何苦呢?”
不管陸昭華說什么,黃泉似乎心里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他是為了等王洛陽,也是在生死之際無法自拔罷了,他不知如何面對自己的死亡,但他仍想能等到王洛陽回來的那一刻。
兩人便在寂靜之中一直呆到深夜,昏暗的燭火如妄念川一般,窗外的冷風(fēng)微微吹動著紗幔,林州城的夜與晝似乎是完全不同的天氣,白日里能身穿薄紗而不寒,暗夜里緊擁毳衣而覺冷。黃泉身上蓋了厚厚兩層棉被,窗外的寒氣襲來,眉上也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霜。
“讓他進(jìn)來歇會兒吧。”黃泉突然開口,驚醒了桌邊的陸昭華,陸昭華打了一個冷顫,活動了下手腳走到黃泉身邊來,問道:“你說什么?”
“讓他進(jìn)來歇會兒吧!”黃泉微弱地重復(fù)了一遍。
陸昭華這才想起,屋外還站著一名少年。他興沖沖得跑出去。
接著黃泉便聽到了他二人在屋外的對話。“小公子,黃公子請你去屋里歇歇。”
“替我多謝黃公子,長齊遵從三娘之命,不敢違背?!?p> “沒事,三娘那邊問起來,自會有我和黃公子替你擔(dān)著,你且進(jìn)去取取暖吧!”
之后兩人便走了進(jìn)來,長齊一身單衣,臉上也凍得沒有任何血色,正在瑟瑟發(fā)抖地控制自己,站在屋子中間局促不安地觀望著躺在床上的黃泉。
陸昭華關(guān)了門又關(guān)了窗,去給長齊找了一張厚厚的棉被披在他身上,又倒了一壺?zé)岵柽f給他。
長齊雙手捧著熱茶,口中還哈著寒氣,說道:“多謝二位公子了,黃公子的傷可好些了?”
見黃泉不作聲,陸昭華說道:“無事,王公子已經(jīng)去求藥了,想來應(yīng)是快回了吧!”
“那就好?!?p> 幾人都心知肚明陸昭華不過是在安慰自己,黃泉的事已經(jīng)鬧得整個林府的人都知曉了,長齊也不再過多詢問。但他從黃泉的神色上看得出,這人的病一時半會還不會好起來。
之后,長齊放下杯子,又將棉被遞給陸昭華道:“多謝二位公子,我得回去了?!?p> “外面天寒地凍,你這樣會凍壞的?!?p> 長齊微微笑道:“酷日能曬我軀體,寒冷能磨我心智,師傅說,生活處處是修行,越是難能的環(huán)境越能鍛煉意志,今日我已有兩位公子的熱茶暖被,便再也不能繼續(xù)貪圖享樂了,三娘磨練我,亦是對我的鍛造?!?p> 長齊如此說,陸昭華便也沒有阻撓。
長夜幽幽,冷風(fēng)肅肅,黃泉沒有入眠,陸昭華也沒有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