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末,這是開放的時代,改革的時代,也是思想解放,百廢待興的時代。
德口鎮(zhèn)下大明村市集街道喧囂不已,坑坑洼洼的道路兩側(cè)攤位琳瑯滿目。市集上日用商品,肉攤菜攤,雜貨攤應(yīng)有盡有,這兒看上去雖然沒有城鎮(zhèn)里繁華潔凈,但絲毫不影響人們對生活的追求。
賣菜的老人門牙都掉光了,身上穿著打補丁的衣服,對過往的路人總是不忘流露那張可愛又慈祥的笑臉。
圖命強是大明村百花大隊的村民,年齡剛好滿十六歲,他已是家中戶主。父母曾是煤礦工人,在他九歲那年,因礦山坍塌被掩埋,挖出后已是兩具尸首。
后來礦山老板賠付了一筆錢給他,沒有監(jiān)護人的他拿著那筆錢,帶著比自己小八歲的妹妹一起生活。唯一關(guān)心他們兄妹的人只有村支書白老書記,年少不能管錢的圖命強后來把錢都交給了白老書記為他掌管。
每逢一周趕集的日子,圖命強定不缺席,會拉著妹妹圖永易一起來趕集。白老書記給的錢較少,圖命強不敢亂花,給圖永易在餅攤買了一個蔥油餅后,拉著圖永易來到了一個較為寬敞的書攤。
圖永易好心把蔥油餅遞到圖命強嘴邊,說:“哥哥,給你咬一口。”
圖命強滿眼裝的都是書攤上的書籍,隨手將蔥油餅推開:“你就知道吃,我才不想吃,你別打擾我!”
“哦!不吃正好。”圖永易大大咬了兩口蔥油餅,滿嘴食物的她問道:“哥哥在找什么呀?”
“找一本書?!眻D命強找得不耐煩了,直接開口向書攤老板詢問道:“老板,有《基督山伯爵》嗎?”
書攤老板迷戀著手中新出版的金庸武俠,懶理圖命強,拽拽的說:“不知道,自己找,書都在這兒了。”
書攤老板做生意的態(tài)度使得圖命強及其反感,手叉著腰跟書攤老板理論了起來:“嘿,你這態(tài)度做什么生意呀?你回家喂豬得了?!?p> 同樣,書攤老板也不是什么善茬,丟下手中的書籍開始跟圖命強理論了起來:“孫子誒,你有毛病吧?我賣書跟喂豬和你有關(guān)系嗎?你是不是想找打呀?”
對方擼起袖子,瞧那陣勢好像要干架似的,圖永易趕忙拉著圖命強離開了書攤,還不忘回頭跟書攤老板道歉,一聲聲“對不起”和“抱歉”都是圖永易說的。
“呸,什么玩意?遲早得關(guān)門大吉。”圖命強罵罵咧咧的。
圖永易開始抬杠了:“哥,人家是擺的攤,沒有門可以關(guān)?!?p> 沒買到自己想要的書,圖命強心灰意冷,垂頭喪氣走在集市上,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他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
圖永易又問道:“哥哥,《基督山伯爵》是什么書呀?很好看嗎?”
談?wù)摃瑘D命強言辭鑿鑿:“那是大仲馬寫的一部小說,講的就是基督山揚善懲惡,報恩復(fù)仇的故事?!?p> “你都知道書的內(nèi)容了,為什么還要買書看呢?留著錢吃蔥油餅不好嗎?”
圖命強無言以對,重重的戳著圖永易的頭說:“你的心里除了吃還有別的嗎?我告訴你,在這百廢待興的時代中,我們農(nóng)民只有讀書才能翻身,懂嗎?小屁孩!”
他對妹妹圖永易嘴上罵罵咧咧的,心里疼愛到極點。因為妹妹是圖命強在這世上唯一的家人,父母過世后,圖永易由他一手帶大,九到十歲讀書那會,沒人幫他照看妹妹,他都是將圖永易背在背上去上學的。
兄妹倆感情特別要好,長大一點了,圖命強喜歡拿妹妹尋開心,會逗弄她,欺負她,總是讓圖永易嚎啕大哭。
可大多時候,圖命強都會保護妹妹,村里有人敢欺負他的妹妹,他會跟人拼命。他常說我的妹妹我可以欺負,但是別人不行。
兩人走到市集尾端,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書攤。圖命強滿心歡喜奔跑過去,直接向書攤老板詢問道:“老板,你有《基督山伯爵》這部小說書籍嗎?”
“那個呀……”老板猶豫兩秒,好像記起了什么,他開始在一邊角落中翻動著書籍,很快,一本封面破舊的《基督山伯爵》書籍呈現(xiàn)在圖命強眼前,得到自己垂涎已久的書籍,圖命強比得到什么都開心。
“老板,這本書多少錢?”
“有些舊了,就拿八毛錢吧!”
“要八毛錢?我沒聽錯吧?”圖命強知道自己兜里錢不夠,早晨說要趕集,白老書記就給了他七毛錢,剛剛給圖永易買蔥油餅已經(jīng)花掉兩毛了,他全身上下只剩五毛錢,看來是買不起這部小說集了。
老板說:“這種國外暢銷小說之前都是賣一兩塊的呢,我給八毛已經(jīng)很便宜了。你看這書都是正版的,只是封面有點舊而已?!?p> 圖命強太想擁有這部小說書籍了,可錢不夠,不知有什么法子可想。他跟書攤老板商議著:“老板,我現(xiàn)在回家取錢,這本書你得答應(yīng)我不許賣給別人了?!?p> 老板問道:“那我怎么知道你會不會再回來呢?”
買起書來的時候,圖命強六親不認,他抓著旁邊的圖永易送到書攤老板面前,說:“我把我妹妹壓在這里,一個時辰我沒回來你可以把我妹妹賣了,這總能讓你信任我會回來了吧?”
書攤老板忍俊不禁大笑著:“你這孩子開什么玩笑呢?這我不成人販子了?行吧,我等你,你把你妹妹帶走,一個時辰后你沒回來,有人要這本書我可就給別人了?”
“一言為定。”
圖命強牽著妹妹的手跑了,為了早點把書買到手,他把圖永易安頓在家。隨后,腳步匆匆趕來白老書記家里。
“老白,老白……”圖命強在白老書記的土磚房里穿梭來穿梭去,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仍不見白老書記的身影。
白老書記的妻子聽見圖命強大呼小叫著從廚房走出來,向來不怎么喜歡圖命強的白嬸每次見圖命強總是一副喪臉。
“找老白干什么呀?他在村委。”
“哦,謝謝白嬸?!?p> 得知白老書記的落腳處,圖命強轉(zhuǎn)身抬腳便離開了白嬸視線,他是一個聰明人,白嬸不喜歡自己他心中有數(shù),能少不礙別人的眼他會盡量避開。
白嬸在他背后翻了個白眼,抱怨著:沒事就來找老白,看你把錢領(lǐng)完了還能拿什么借口來找他,老白說你們兄妹可憐,我也很可憐啊。
其實她不是真正討厭圖命強,只是因為圖命強打小沒有父母,賴在她家里蹭飯蹭住的回數(shù)太多太多了。
白嬸自己還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要養(yǎng),雖說有個當書記的老白,但這種貧困鄉(xiāng)村里的村官沒什么油水可撈,自己一家過得捉襟見肘,還要白養(yǎng)兩個別人家的娃兒,才造成白嬸對圖命強面表上的不喜歡。
圖命強奔跑的速度快如閃電,好不容易找到了那部小說集,跟書攤老板約定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晚了那部小說集就不屬于他了。
僅僅用了七分鐘的時間,圖命強完成了一點五公里路程的跋涉來到村委。無論是在白老書記的家還是村委,圖命強永遠學不懂規(guī)矩二字。
“老白,老白……”
未見其人,已聞其聲,白老書記原本在辦公桌前寫著文件函,聽見圖命強的火急火燎的呼喊聲火氣上來了,氣的他起身堵在辦公室門口。
圖命強來到門口直接撞上白老書記的額頭,白老書記瞪著他,圖命強一個勁的道歉著:“對不起啊,老白,不知道您站在這兒了,疼吧?”
白老書記用手在他頭上重重的栽了兩下,憤憤的責備著:“你當這里是集市呢?大呼小叫的,跟你說過那么多遍了還是改不了你這臭毛病,十幾歲的人了,永遠都是這么毛毛躁躁的?!?p> 圖命強略過所有話題,直接在白老書記衣服兜里找錢:“我找到我的最愛了,快給我錢,一塊錢就夠了。”
白老書記在他手背上狠狠的拍打著,打疼了圖命強他才罷手:“你干嘛呀老白,我在拿我自己的錢!”
“什么你自己的錢?”老白窩火極了,也火大了,訓斥道:“你以為你還有多少錢在我這里?你要錢是吧?行,我來跟你把帳算清楚,反正只剩下那一百多塊錢了,你全部拿走?!?p> 白老書記在柜子里找到了一個賬本,這個賬本,記錄的都是圖命強從父母過世,把煤礦老板賠的錢交付到白老書記手中再從他手中領(lǐng)錢的年月日所有詳細記載。
“這個賬本你自己好好的核算一下,剩下的錢我全部都會交還給你。我老白在大明村當村支書一世清清白白,可別到時候說我貪圖了你們兄妹倆的錢了?!?p> 圖命強翻閱著賬本,隨意閱覽著,他并非是在看自己這么多年從白老書記這里領(lǐng)走了多少錢,而是他過去從沒有重視過自己和妹妹還剩下多少錢,突然間白老書記告訴他錢不多了,想到今后自己和妹妹的生活,那該何去何從呢?
白老書記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那雙觸摸賬本的手在顫抖,白老書記拍拍他的肩說:“小伙子,十六了,是個男人了,沒有錢沒有家底不可怕,但你得有活著走下去的勇氣,你想想,你學習成績好,又聰明好學,學門手藝糊口一點問題都沒有。你再想想,等你大學混個幾年出來,你就能存到錢了,再討個老婆,生幾個娃兒,家庭不就又變得興旺了嘛。所以,沒什么好沮喪的,相信老白,活著最慘不過討飯,不死總會出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