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入顏鐘縣,見遠處東南街口,有一隊馬群,過往的行人都把馬栓在其邊,有伙計給馬槽添水添食。
時嵬道,“說好送到顏鐘縣,齋長就不要再往前送?!?p> 季伏微道一聲好,從馬車下來。
和伙計說了幾句話,買下了其中一匹馬。
打馬回頭,對時嵬道,“此去路途遙遠,自當保重。”
“知道了?!睍r嵬掀開車簾,笑著沖他擺手。
“明年開春,把冬日里腌的梅子帶到四門學,你若是不來,就分給趙眉仁吃?!?p> 時嵬本自覺心中沉重,她并不是那種可以對離別毫無知覺的人,聽他這樣說,心生歡喜,他在等她,這就好,“我一定會按期回來,不,早到幾日。”
“時嵬……”話說一半,戛然而止。
“嗯?”
說他已經(jīng)知曉她的女兒身,叫她不必擔憂,他自會想方設法護她周全?他說不出這些話,時嵬如果知道,還會和他這樣稱兄道弟地相處嗎?季伏微覺得現(xiàn)在并不是個好時機,于是按住不表。
轉而和車夫道,“煩請照料同舍賢弟?!?p> “季公子還請放心。”他收了他頗多好處,當然是在時公子不知情的狀況下。得了他的好處,自是得多多費些心。
季伏微話罷,不再回頭看她一眼,縱馬往良渚城的方向離去。
時嵬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竟不自覺將秦毅的背影和他重合,慢慢消失在她視野當中。
過水路,行山道,饒是車夫入離耳郡抄了近路也花費了月余時間,時嵬到家已經(jīng)是小年前。
想著母親嚴肅的面孔,她在門口竟徘徊了半個時辰,到家那日正好是個深夜,門外的寒風刺骨,時嵬就在門口哆嗦,口中念叨著給母親的祝詞,心中想著臉上要帶著得體的笑意同家中人寒暄。
丫鬟持燈,忽開放大門,見門口有個男子,不知是何人再此,忙向后和宅中人道,有人從門中出來,是時家挑水的仆人,不多時認出了時嵬。
撂下肩上扛的東西,歡喜道,“小八爺回來了。”
時嵬在主家的孩子中排名第八,故此家中仆人都稱他為小八爺。
“怎的大晚上到了?”仆人們圍過來。
時嵬笑答,“白日里原本想住店,可又擔心趕不上家中小年。”
“母親和悠姐姐呢?”
“六小姐……”丫鬟涵湘支支吾吾。
原來是時悠數(shù)日前身染寒疾,病體沉重,日日喝藥也不見好轉,三日前還用了針,企料下了針身子更加虛弱,昨日更是連起身也做不到。
時嵬的母親無計可施,沐浴齋戒,在佛堂呆了一整天,到了晚上還未曾出來,飯食不入,說是要虔誠才可感動上蒼,今日拜禱,從早至晚不停歇。
時嵬不知,她不在家這段時間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此是深夜,宅中寂靜,時嵬從丫鬟手中接過燈籠道,“只留下涵湘陪我去見母親,剩下的人都各自回去歇息,天氣寒冷,回去都喝些熱茶。”
“是,小八爺?!?p> 時嵬一路走到了佛堂,涵湘又拿了一盞燈陪在她身邊,“小八爺,去良渚讀書好玩么?”
時嵬想起四門學生員,笑道,“當然好玩,那里的博士講經(jīng)文好玩,那里的師兄們也平易近人?!?p> “若奴婢也是男子,就拼死了去考下三學,以后說不定還能入朝為官?!?p> 她也知六學分為國子學、太學、四門學、算學、書學、律學。
時嵬道,“若讀書只為功名,那便俗了。”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若是不為黃金屋,若是不為顏如玉,那爺說,讀書是為了什么?”
“分善惡,辯是非,以書為鏡,正身衡心,治愚醫(yī)拙?!?p> 涵湘搖頭,“這些都是大話呢,不值一提,爺看那宰豬的屠戶,看那砍柴的薪夫,起早貪黑也要送家中男孩子去學堂私塾,難道他們不是為了孩子的功名?”
時嵬笑了幾聲,“你說的也不錯。”
說著便來到了佛堂,執(zhí)著燈籠來到院中,門口站著兩個人,時嵬走近拿燈籠一照才知是母親在門口,身邊跟著時府的大丫鬟紅靈。
時嵬撐著膽子道一聲,“母親,未央?!弊K粸牟浑y,未有央故。
時夫人沒有開口,揚手打了她一個耳光,夜深人靜,宅中靜謐,這個耳光站著佛堂最里面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時嵬沒有站穩(wěn),被扇得往后險些跌倒,燈籠也摔在地上沒了火。
“你難道不知你姐姐重病在身?”
時嵬被扇得耳鳴,也不敢去拿手碰臉,正了身說,“知道,方才聽下人說了幾句?!?p> “你為何大笑而來?幸災樂禍的東西!”
涵湘聞言忙為時嵬開脫,“夫人,是奴婢笑,不是爺?shù)穆曇??!?p> 時嵬彎腰拾起燈籠,“涵湘,可有火折子?”
丫鬟從袖袋中拿出,幫她重新點亮了燈。
時嵬拱手道,“是兒子不對,輕浮漫笑,未顧及悠姐姐,這盞燈讓紅靈拿著,一會兒母親回去的路上照著?!?p> 她看見紅靈和母親手中都未拿燈,便知母親一定是差人回去取燈,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送燈。
院中樹枝輕動,起了陣風。
將燈給了母親,時嵬再次拱手道,“兒子去姐姐那里看看,若是她還未休息,便去看望,若是她早已歇下,明日再去照料?!?p> 母親揮了揮手,讓她退下。
離開佛堂,涵湘跟著時嵬身后,內(nèi)疚道,“是奴婢不該惹爺笑,明知夫人不喜喧嘩?!?p> 她說的不對,母親不是不喜喧嘩,只是不喜她的喧嘩。
“不礙事,我做的確實不對,沒有理可說,母親教訓也是應當?!?p> 時悠房中的丫鬟笑瞇瞇迎上來,“剛就有人說小八爺回來了,小姐就起了床在房中等爺,還備了爺喜歡的吃食。”
時嵬點點頭。
未推門便聽見門中咳聲,一聲接著一聲,似要把肺葉子咳出來。
時嵬開了門,急忙又關門,怕涼風跟著進來。
時悠滿心歡喜,扶著床走過來,“累了罷?”
“車夫御車技藝尚優(yōu),所幸不是很疲憊?!?p> 房中焚香,有一種特殊的花草甜香,時嵬從前房中也燃這種香,后來便改了檀香,母親說,男子不該焚那樣的甜香。
正笑著,忽瞧見了時嵬左邊臉紅腫,笑聲即斂。
晃了晃床前的銀鈴,門外即有她的丫鬟跑進來,“小姐要什么?”
“打一盆涼水來。”
丫鬟聞聲色變,“小姐,您得了寒疾,可不得碰涼水?!?p> 時嵬靜了一瞬,猜出了她的念頭,“悠姐姐不用勞累,我?guī)Я诵?,早早回去收拾了,過幾日還要讀。”
“不多坐一會兒?”
“不了,明日天亮我再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