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從阿箬那柔弱溫婉的口中飄逸而出,她一個愣神,以為自己聽錯了,可看著阿箬那一臉絕望的淚痕,她的心莫名的顫了顫。
眼風掃過他環(huán)抱于阿箬背后的那一雙修長結實卻又傷痕累累的手,撩開的衣襟下面,露出了手臂上一道一道更加觸目驚心的傷疤,像一條條丑陋而可怖的蟲子,密布在他的整個手腕、手臂上,看得她的心不由得一抽一抽的疼了起來。
可他卻并沒有停下來,而是扭曲著,猙獰著,著了魔似的又一把推開了阿箬。
那一雙血紅的眼睛,急切的找尋著被阿箬打落的剪刀,一抬眼,卻又無比憂傷而沉重的看向了一直冷靜平和的她,那哀求的眼神,看得她的心都碎了一地。
她一瞬間明白了他的心思,更明白了他此刻所遭受的痛苦,匍匐在地的阿箬,除了絕望的痛哭,完全失了方寸。
而她,一咬牙,撿起了掉落在她腳邊的剪刀,直接走到他身邊。
軍營中磨練了兩年,早已磨去了她身上女孩子的那一股懦弱嬌羞,為了生存,為了活命,她見慣了拼殺之中的血腥與殘忍,現在她的內心更多的卻是絕然與果斷。
她明白面前這位痛苦而狠絕的男子,聲聲哀求著的“放血”究竟是怎樣的隱忍與凄惶,她更加明白,此刻的自己能為他做的到底是什么。
她定然的看著他,然后,眼一閉,心一橫,二話沒說,手起剪刀落,直接在他那傷痕累累的手臂上又劃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鮮血噴涌而出,濺得她滿臉滿身都是。
“?。 ?p> 阿箬大喊了一聲,倉皇爬到了他的身邊,輕拂著他的額頭,滿眼滿心的疼痛與憂傷。
她亦被自己剛剛的狠絕嚇了一跳,那血濺在她的臉上身上,像是開水樣直接將她的皮膚燙起了泡,燙得她身子一抖。
這血,居然是滾燙的!
怪不得他全身像著了火似的,灼燒得那么難受。
她輕輕拭去臉上的血跡,看著流得滿地的暗紅色鮮血,冒著泡泡,咕嚕著,翻騰著,漫溢過她的腳邊,鬼爪樣揪著她的心,一陣陣疼痛起來。
月凜漸漸平緩了下來,雙眼里的血絲亦慢慢褪去,那痛苦猙獰的面容亦逐漸恢復如常。只是這臉色更加蒼白,連帶著嘴唇上的血色亦慢慢褪去,他的雙眼費力的眨動著,漸漸迷濛開來。
“阿箬,快走……”
他深深嘆了口氣,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掙扎著抬眼看了看她,整個人便往床上一倒,暈了過去。
不好,這血流不止,那人豈不是要跟著沒命了!
她有些著急起來,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卻只見阿箬不停的探著他的額頭和身子,待他身上的高熱慢慢冷卻了下來,這才慌忙一把扯過吹落在地的一塊繡布,緊緊的綁在了他手臂的傷口上,熟稔的幫他止了血。
阿箬不敢有絲毫懈怠,一雙關切的眼眸掃落過他身上,看著已然暈死過去的他,慌忙拭去了滿面淚痕,又轉頭哀求著她。
“小蝶姐,你幫我看著他,我得馬上去一趟承順府,把阡姨找來!”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p> 阿箬換了身干凈的衣裳,這才焦急又不舍的出了門。
她一個人安靜的守在他的床邊,看著他胸口那雖然微弱但卻漸漸平緩的起伏,這才舒了口氣,緩過神來。
剛剛那一頓忙亂,她亦是緊張得不行。
現在,看著這孩子樣沉睡著的安靜而平和的他,雖然臉上毫無血色,但依然遮擋不住他冷峻儒雅的氣勢——
這樣的男子,正符合了她這個年紀的女孩所有的幻想與期待,怪不得阿箬一提起他,便是掩不住的笑意吟吟,藏不住的幸福滿溢。
她現在才真正的明白,她早已在阿箬的描繪之中,對他生出了無數的好感,他在她的心底,并不陌生,仿佛早已住在了她的心底,是她生命里最美好亦是最甜蜜的那一部分。
突然,他微微的張了張眼睛,那迷離深沉的眼眸之中,盡顯不安與憂郁。
“阿箬……”
他輕喚著,雙手摸索著抬了抬,卻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想要抽回,卻抵不過他寬厚的手掌,將她緊緊的握住,像握著他所有的希冀與念想。
他看著她,有瞬間的愣神。
“你是誰?”
“我是胡蝶,阿箬的姐姐。你安心的休息吧,她馬上就回來了?!?p> 她溫柔的看著他,像哄著個乖巧懂事的孩子,那手輕輕拍打過他的手背,無限的柔和而安靜。
“胡蝶?……剛剛是你救了我?謝謝你……”
他虛弱的轉動著那深如海水的眼眸,眼波流轉里,卻依然急切的搜尋著那一個粉色的身影。
“沒事,你安心休息,阿箬去找阡姨了,你放心吧?!?p> 可他卻并不能放心。一聽到阿箬去找阡姨了,他卻猛的清醒了過來。
他掙脫過她的雙手,掙扎著爬了起來。可剛剛失血過多,身子還虛著,這爬起來的動靜太大,掌不住一陣頭暈目眩,他的身子便直直的往她的身上倒了下來。
她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本就只是挨著床沿邊坐著的她,隨著他身子的重量,往后一仰,重心不穩(wěn),兩個人便直楞楞的從床上栽了下去。
只聽得“撲通”一響,不偏不倚卻正好倒在了床腳滿地的鮮血里,頓時滾了滿身的血漬。
那鮮血黏稠濕滑,糊得滿臉滿身都是。
她拉扯過他的衣襟,根本扯不動;又死命拽著他的手臂,卻泥鰍樣黏滑,反倒將她又拽進了血地里。
她一咬牙,緊緊的抱住了他,拼盡了吃奶的力氣,卻依然只是在血地里越滾越亂,越滾越爬不起來。
折騰了老半天,人倒是被她拽上了床,可她卻亦是累得直趴在床沿邊大口的喘著粗氣。
看著躺在床上糊得滿身血漬的他,虛弱無力的呼吸著,冷峻沉靜的眉眼緊鎖住,口中卻還是微弱的輕呼著“阿箬……”
她的心沒來由的又顫了顫。
這樣一個脆弱而無助的末路英雄式的男子,就這么猝不及防的闖進了她的心底,激起了她滿心的柔軟與憐愛。
她竟突然癡癡的想著,若是兩年前,救他的不是阿箬,而是她,那在他心底種下情根的,會不會早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