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蝶兀自大笑起來,竟分不清楚,那到底是笑還是哭,冷寂凄涼的眉眼,恍如狂風暴雨后的花枝亂顫,瞬間淚流滿面,心傷難抑。
可月凜卻亦只是皺眉愣怔了一息,便馬上支撐著身子,強忍住體內(nèi)燃燒的天火,緊握住那還血流不止的雙手,緩緩站了起來。
那眸色似血,深沉凝重,烏發(fā)如瀑,狂舞在凌亂的風中,玄色的外袍,撐起漫天煙云,青煙繚繞,氤氳過滿祭臺的華光,凌冽,卻又冷峻。
“月凜做了十八年的棋子,不敢怒,不敢言,不敢想,更不敢做,總以為還會有明天,還能夠等到希冀。此番,倒是胡蝶姑娘的一席話,瞬間點醒了月凜——確是該放下執(zhí)念,向死而生!”
他冷冷一笑,勾勒住凄厲如刀的眉眼,黯沉的眼眸,瞬間融化進這濃烈而窒息的夜空,黯淡了滿天星光,瑟縮進無邊無際的黑暗。
這才凝聚過周身的靈力,雙手微微一抬又緊緊一收,傾刻將祭臺周圍那明亮閃耀的四十八盞天火祭燈,卷入了一陣風刀之下,“轟”的一聲,震碎成粉,飄散成灰,盡數(shù)毀滅殆盡。
一時間,“轟隆”之聲不絕于耳,漫天灰塵彌漫,震得整個斷魂谷內(nèi)外有如鞭炮之聲,煙火之色,騰空四溢,振聾發(fā)聵又光華耀眼。
眾人還沒明白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卻只見一襲黑袍迎風招展,輕飄飄的飛過這零亂不堪的祭臺,又瞬間收斂住那灼烈漫溢的天火,悉數(shù)將那天火收攏進黑袍之中,如一塊黑沉的夜幕,籠罩進濃得窒息的黯然之夜。
頓時,天火在那黑袍的鼓動飄飛之中,漸漸聚攏在祭臺之內(nèi),神龍之頂,卻仍是由一股強大透明的風力牽引著,將那并不安分的神龍又給團團圍困住。
而一個墨藍如風的身影,在這片火光之中,倏忽翩躚,瞬間飛落進祭臺之內(nèi),穩(wěn)穩(wěn)的擋在了最后這一道石門開啟之時,被送入祭臺內(nèi)的那一個粉紅纖弱的身影面前。
大家掩耳捂目,被震得抖了三抖,這才在這風停火消,一片黑煙狼藉的祭臺之側(cè),俯首看向了祭臺內(nèi)。
神龍在聚攏的火光結(jié)界之中,不停的咆哮沖撞著面前被一個透明的風力結(jié)界給牢牢護住的一藍一粉兩個身影。
藍色如深海,厚重沉穩(wěn),深邃無痕;粉色似海棠,嬌而不艷,俏麗柔美。
兩個身影緊緊相偎,暈染成一幅潑墨的畫卷,美到心慟,深入魂骨。
“阿箬,別怕!我在這!……”
他的聲音濃濃的,沉沉的,暖暖的,卻又帶著幾許顫抖,是一份牽念,一份擔心,更是一份害怕和恐懼。
他緊緊的摟抱過全身冰涼,卻還在瑟瑟發(fā)抖的她,將她一把攬在了自己的懷里,生怕再一次錯過,再一次來不及救她,再一次將她丟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八年了,他無時無刻不活在那一份深切而永恒的悔恨愧疚里,生生的攫著他心,連疼痛都已然麻木。
此刻,這么真切的擁抱過她,才驚懼的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法接受再一次失去她,會是怎樣的無望而絕望。
“月凜?你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我一直在等你!……”
粉色嬌柔的身影,伏倒在他寬厚的懷里,卻終是忍不住嚶嚶的哭泣起來,那海棠滴翠,風情依然,嬌媚依然,柔情依然。
可她靠在他漸漸灼熱的胸膛,這才疑惑而驚訝的抬頭,緊緊的凝望著滿頭大汗,面容猙獰,雙眼血紅的他。
“你的天火毒發(fā)作了?”
她本能的觸摸過他腰間那已然空空的香囊袋,卻是凝眉斂神,猛的明白過來。
“我不要你救我!我不要你傷害自己來救我!我不值得你救,不值得!……”
“別說話!”
他緊咬過蒼白的嘴唇,強忍住滿身血液的炙烤與沸騰,卻仍是緊張而深切的凝望著她。
“好好活著,幫我照顧好奶奶。等風冽回來,告訴他,二叔的事情。叫他千萬別和藍炎寧斗!一定得回到怡風谷地,找到長老龜甲!陌叔會告訴他該怎么做的!明白嗎?”
阿箬一直搖著頭,眼淚汪汪的盯著他,竟是不知該怎么辦。
只是死死的抓著他滿是鮮血的雙手,卻又感受著那神龍裹著天火,一下一下,不停的撞上他們身邊的風力結(jié)界。
結(jié)界之力越來越微弱,而他的神魂亦越來越飄乎。
一邊極力控制著體內(nèi)翻騰的天火,一邊還要凝聚滿身的靈力對抗著神龍的威力,他已是強弩之末,卻是一口鮮血噴涌而出,越來越支撐不住了。
交待完了這一段后事,他終是舒了口氣,抬起自己滿是血痕的雙手,卻又輕輕擦拭過她眼角的淚滴。
“不要哭!……”
他牽動過嘴角溢流的血漬,這才咬牙凝神,拉過她纖細的雙手,一個瞬行咒,直接將驚惶絕望的她送到了祭臺上。
“月凜!——”
阿箬匍匐在祭臺之側(cè),卻又轉(zhuǎn)身往那深深的祭臺內(nèi)張望過去。倒是被那一直斂眉凝望著月凜的瑤光公主給一把拖住。
“別下去!你還想讓他再救你一次,再一次為你分心勞神嗎?!”
阿箬驚懼的眼眸,直愣愣的盯著嬌小柔弱卻亮烈如火的瑤光公主。這滿眼的心疼與關(guān)切,焦急與驚慌,卻并不比她少。
她愣了愣神,抽動過嘴角,終是俯首繼續(xù)回望著祭臺之內(nèi),與那火龍拼殺的月凜。
火龍聞著他身上的血腥味,更加的狂燥而激動,那沖撞之力,便亦是越來越強,越來越重。
他抬頭再一次深情凝望過阿箬凄惶悲痛的眼眸,卻終是淡然一笑,一個凌厲凄絕的轉(zhuǎn)身,便又抬手,輕捻過指尖,召喚著逐氏一族遠古的法術(shù)。
一時間,風云變色,斗轉(zhuǎn)星移,黯沉的夜空中,閃現(xiàn)出陣陣幽藍的光華,仿佛傾盆大雨,從天而降,直照耀進青龍之魂,絳凈著神龍眼中因噬血而漫溢的那一股兇殘陰騭之氣。
“這是……凈化咒!”
阿箬驚呼起來,卻又驚恐的將身子又往前傾了傾,終是被那瑤光公主拉得死死的,無法俯身下去。
之前月凜愛在她面前看法術(shù)古籍,有時候亦會給她講解一二。
這凈化咒,她見過那捻指的指法和口訣,卻和月凜此時施展的法術(shù)一模一樣。
她清楚的記得,凈化咒一般都是施咒之人最后不得已而為之的兜底之咒。算是此生之中能施展的最后一個法術(shù)。
只因這凈化咒,是以施咒之人的神魂為引,將那無法誅殺或不忍誅殺的妖物,以自己的神魂為引開啟封印結(jié)界,便能渡去妖物身上的妖氣,將其神魂封印起來。
若得日后天地靈氣,日月精華的滋養(yǎng),此妖物亦可于千百年后重新解封而生,甚至修煉為神為仙。
可這施咒之人,便是魂飛魄散,灰飛煙滅了。
她記得月凜曾告訴過她,施此咒者,若非施咒之人對此妖物產(chǎn)生了感情,便是這施咒之人本就不久于人世,想以己力,為這世間作最后一件善事。
“如果哪一天,我要是知道自己將要死去了,我也要用此咒,為這世間留下最后一件善事,以減輕我這十幾年來造下的所有罪孽。只希望我逐氏一族,還能收留我這殘存的一縷神魂,不至于被那地獄之火灼燒,永世沉淪?!?p> “我這輩子,活著的時候,已經(jīng)受盡了天火之毒的炙烤,我不想在死后,還要成為一縷火中亡魂?!?p> 他說起這話的時候,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海棠花浪漫的盛開,鮮艷明媚,卻襯得他憂傷孤寂的眉眼,更加的凄涼而冷漠。
“月凜,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