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工地也有兩個月了,我到票號查收入,拿的工資卻少的可憐。
按照常理來說,金石還有野外補助,但是賬上的錢似乎只是基本工資,還打了個折扣。
我問過單位的人事,他說這邊發(fā)工資是財務(wù)賬房的事,我又去找了財務(wù),財務(wù)說我是剛來的,實習期只拿八成。我問他野外補助呢?他說沒有野外補助。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就問馬隊:“馬隊,你們這里干活兒野外補助多少???”
“80一天啊,怎么了?”
“那我的野外補助應(yīng)該誰發(fā)?”
“我們這里金石所有的費用都是向衙門打報告申請的,里面包括了野外補助,所以工資是各自發(fā),補助是工地發(fā),你的補助當然是我們發(fā)了。我每個月不是都去票號轉(zhuǎn)給你們收藏館,讓打你賬上了嗎?”
其他幾個技工也點點頭,有一個說:“對啊,我們都是和工資一起算的?!?p> “我沒拿到啊,我今天問財務(wù)他說沒有?!?p> “不可能吧,你不信我轉(zhuǎn)賬的單子還在呢。”
“不是不信你”,我心里已經(jīng)明白了大概,氣不打一處來,“一定是哪個王八蛋給我吃了?!?p> 馬隊聽后沉默了,他也知道,能做這種事,還不讓攤上責任的,只有館長,財務(wù)是沒膽子把這筆錢吃掉的,他只不過是幫著撒謊而已。
有一個技工也氣不過了,說:“還他媽有這樣的?辛辛苦苦掙的錢憑啥給他?去刺史那兒揭發(fā)他!”
“對,沒錯!憑啥給他!”另外幾個人也說。
馬隊卻搖搖頭:“我覺得不行。忍一時風平浪靜,小地方的關(guān)系網(wǎng)是你想不到的,你去舉報他,可能第二天丟工作的是你。反正你也不打算在這里干多久,就先在這兒好好學習吧?!?p> 我知道馬隊說得有道理,但是心里著實咽不下這口氣,一個月補助、兩個月補助,我在這兒做幾個月,錢全部進了他的腰包,他當自己是老板嗎?
“那這樣,下個月開始,您也別打錢給收藏館了,或者直接給我不就行了?!?p> 他搖搖頭:“這也不行,按規(guī)定??顚S茫阍谶@兒干活兒,補助就是要打給收藏館的,不然到時候我這里說不清的?!?p> 我真是恨這個姓范的恨到牙根癢癢,沒想到啊沒想到,我都不在他那邊了,還能給我來這么一手。晚上我左思右想,還是覺得馬隊說得有道理。小地方的關(guān)系網(wǎng),我也是想得到的。所以我更加堅定要考走的決心,而且,我要去大城市。
發(fā)掘還在進行之中,這一天下午,馬隊方里的民工忽然發(fā)出一聲驚呼,引得眾人都前去圍觀,議論紛紛。我也走過去看了看,沒想到,他的一個坑里出了好些個金銀器,雖然暫時看不清器型和大小,但是此時陽光下耀眼的白光和黃光卻是十分奪目。
馬隊自己在坑里不緊不慢地做著發(fā)掘,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除了工地上的,還有村里聞訊趕來看熱鬧的,畢竟這里以前確實沒出過什么好東西,金銀在老百姓眼里,不就是最“好”的東西嗎?不過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的鍛煉,大家素質(zhì)都比較高,沒有說過來近距離接觸干擾發(fā)掘的。
這個坑里的東西越清理越多,仿佛是個小倉庫,我估計是當年園林里存放這些物件兒的屋子。直到太陽快要落山了,馬隊才把金銀器堆表明的土清理干凈,他急忙讓我把畫板拿過去畫圖。
他本想抓緊時間把這些東西都運回去,但是讓人又高興又無奈的是,拿完了第一層還有第二層,第二層扣開一兩件之后底下似乎還有!
天色越來越晚,圍觀的人卻不減反增,有一開始留在這兒看舍不得走的,有下班放學回來聽說有大發(fā)現(xiàn)立馬趕來的,甚至人群中有人說自己特地坐馬車從城里過來看寶貝的。
人越多越不安全,魚龍混雜,誰知道這群人里面有沒有覬覦這些東西的。馬隊顯然也意識到這個問題,讓我跟兩個技工先帶著鑰匙把第一麻袋金銀器帶回庫房好好保管。
我和兩個技工推著推車,如同兔子逃老虎一樣,沖回駐地,然后用鑰匙打開庫房,又打開庫房里的一個小門,這是我從沒注意過的,里面啥也沒有,他們說這就是留到這個時候以防萬一的!我們把麻袋放進去,鎖好了門,才出來吃了點東西。
我們讓負責伙食的大媽蒸了幾個饅頭,又帶了幾袋子榨菜,帶了好多根蠟燭,留下一個人,就又回了工地。
回到工地,讓馬隊先吃點東西,坐在一旁看著,我們幾個就去找地方假設(shè)蠟燭,今天晚上怕是要連夜干活兒了。
金石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除非是全封閉式的場所,比如實驗室金石,否則在有極其重要的發(fā)現(xiàn)的時候,晚上是不能休息的。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保護文物安全。速度越快,被盜被搶的可能性越小。
馬隊簡單吃完了,喝了幾口水,又下坑里開始干活兒,我們沒事做,就在旁邊邊看邊幫他扇蚊子,晚上蚊子出來活動了,我們這個燈泡無疑也是蚊子最喜歡的,趴在坑里的他就是一個固定靶。
九點多開始,人群逐漸散去,工地上逐漸就只剩下我們幾個。還好人夠多,不然,可能真的忙不過來。我是幫忙從坑里往上接的,旁邊一個技工負責寫標簽裝袋,還有一個裝袋子扎袋子。寫標簽可以清楚地知道,這個坑一共出了多少東西,因為這都算“小件”,從一號開始,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百多號了。
等發(fā)掘徹底結(jié)束,馬隊看了一下時間,凌晨三點半,天都快亮了。我們一共又裝了十來個麻袋,編號編了二百七十二件。雖然通宵,但是我毫無困意,自從出了那座蒙古墓,我就沒見過這么多真金白銀了。
我們把東西都裝上車,馬隊慢慢兒開著車,其他人就跟著走,總算是回了駐地。
本應(yīng)該躺下休息,然而,每個人都異常興奮,沒有睡意。馬隊建議今晚別睡了,一會兒把東西都洗洗干凈再放起來,吃完早飯再睡覺,明天就不上工了,大家一致同意。
我們從井里打了慢慢一缸水,各自拿著桶就開始洗起來,關(guān)著門洗金銀,頗有一種悶聲發(fā)大財?shù)母杏X,雖然這些文物最終都不會是我們的。
洗著洗著,我真是越來越精神,這可都不是一般的金銀器,好多上面都是遍布著紋飾,看起來極具西域風格,根本不像是我朝本土文化產(chǎn)物。還是馬隊見多識廣,他說這是薩珊波斯的風格,南北朝時期這種風格傳入我朝,但是比較多的是在北方政權(quán),南朝地界能發(fā)現(xiàn)北朝的東西,也比較罕見,這與侯景的生平經(jīng)歷有很大的關(guān)系,這些金銀器可能就是他當時從北帶到南的。
我們忙活了一晚上,把洗干凈又晾干的寶貝們都重新裝好,放進小倉庫,這才吃早飯,不光加了肉,還喝了酒,酒足飯飽終于是疲困交加,紛紛回到自己房間睡了。馬隊給省所送了信,讓他們盡快來把這些東西“轉(zhuǎn)移”了。
我睡得正香,突然傳來“咚咚咚!咚咚咚!”的敲門聲,我睜開眼一看,我靠,才十點鐘,才睡了三四個小時,這他媽誰???仔細一想,估計是馬隊那邊的人來裝東西了,跟我沒啥關(guān)系,我就閉眼準備接著睡。
沒過多久,我還沒睡著呢,突然又傳來一陣叫罵聲。我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這聲音可不對!急忙穿好衣服過去查看。
好嘛,熱鬧極了,剛才在罵人的不是別人,正是馬隊,他被兩個人牽制住,動彈不得,而院子門那兒此時好些人在往里進,看見我出來,不由分說上來兩個人把我也摁住了。
我靠,這不是招來土匪了吧?我被拖到一邊,有人把我和馬隊都捆了起來放在一起。馬隊嘴里還在不停罵,我卻一頭霧水,什么情況都沒搞清楚。沒一會兒,幾個技工也是被綁了過來。
雙拳難敵四手,誰都不是武林高手,被捆了真是一點反抗的余地也沒有,我看著他們走進庫房,一袋一袋往外搬東西,心里明白,這不就是土匪嗎?但這也太大膽了吧,我從小到大都覺得我們這一帶治安不錯,這怎么還來了搶劫的?
沒一會兒,那幫人似乎折騰完了,把鑰匙扔在馬隊面前的地上,一個個搖頭晃腦地走了。聽著馬車的轟鳴聲,我還是有點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直到中午管飯的大媽來才把我們松開綁。我聽馬隊說才曉得,原來這幫人是市里收藏館和這邊縣里收藏館聯(lián)合過來的,就是為了趕在省所車到之前把東西搶走。
我問馬隊:“他們這么明目張膽的,找衙役抓他們啊?!?p> 他幾乎氣得跺腳,但是無可奈何:“沒用的,既然敢做,那一定是串通好了的。只能是吃了個啞巴虧。沒想到素質(zhì)這么差,這點文物都要搶!”
我也是聽技工說才知道,當時發(fā)掘合同上沒提清楚這個問題,發(fā)掘出來的文物到底歸誰,所以消息走漏之后,才會有這么暴力野蠻的事情發(fā)生。的確,地方上出了錢,金石隊出了力,那歸誰還真是難說得清。但是這種地頭蛇的做法,的確讓人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