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難測——
云禮忽地想起那日進(jìn)宮覲見,端平帝問及婚姻之事。
“表兄年紀(jì)漸長,身側(cè)卻無人照料,未免孤寂——”趙祰像是忽然想起此事,尚且稚嫩的臉上滿是促狹之意,“我朝美人如云,可需朕為表兄挑選一二?”
說來云禮已過二十七歲的生辰,眼見而立之年將至,卻是家業(yè)俱未成,便也稱不上少年才俊。然雖則如此,大周貴女中卻仍有不少愛慕者。
趙祰便又說道,“表兄之風(fēng)姿,早已遍傳京師,若是有意……”
云禮連忙打斷他的話,“多謝陛下為臣考量,然臣早已心有所屬,便不必耽擱旁人?!?p> 趙祰笑了笑,卻不再多言,只道:“看來今日朕便不能為表兄牽線了?!?p> “陛下日理萬機(jī),臣又怎能以此微末之事煩擾?”
“表兄之婚娶,怎是小事?”趙祰挑眉,“便是表兄不著急,也要為姑祖母著想,她老人家還想抱孫子呢?!?p> “多謝陛下掛念,臣不日便與祖母商議此事。”
趙祰便笑而不語。
云禮想起那個笑容,心中忍不住警惕,思緒漸漸拉扯回來。
他愛慕沈昭之事,在京師已流傳許久,便說陸太后當(dāng)年也曾借宴會之名相看過。以致而今一旦提及他之婚事,便少不了流言蜚語,端平帝對此定不會全然無知——如今毫不提及究竟是礙于女子閨譽(yù),還是不愿兩人結(jié)為連理?
云禮遂言及此事。
沈清遠(yuǎn)聽聞很是意外,“世子之婚娶非一時之功,若無人問及,今上又怎會思慮此事?”
云禮便忍不住嘆了口氣,“實不相瞞——近些時日,朝野流言過盛,我?guī)子蠒嗾埥裆险偕蚬媚餁w京?!?p> 然沈清遠(yuǎn)隨侍趙祰左右,卻未聽對方提及此事,足見云禮上書之事為人所阻——他稍一思慮,“世子這般行事實在冒險,一招不慎恐滿盤皆輸!”
云禮如何不知,然眼下他并無其余方法。“家父亦是這般勸誡,遂將題本壓下?!?p> “侯爺所行并無錯。”沈清遠(yuǎn)微微嘆息,“若非恐遭人猜忌,我與世子又豈會形同陌路?”
“然時局已變?!痹贫Y臉上漸漸浮起一層寒意,“朝野言論甚囂塵上,今上卻仍置之不理——若為兒郎,建功立業(yè)以報君恩,一日并命亦可待,然既為女郎,怎可同日而語?依維遐兄之見,今上可有開萬世先河之決意?須知老太君當(dāng)政時亦無力為之,且至今為人所惡……”
雖則室內(nèi)溫暖如春,然沈清遠(yuǎn)乍聞此言卻覺遍體生寒。
他受命為端平帝敷陳經(jīng)史,已是殊榮加身,而沈昭戍守邊關(guān),原是替君分憂,是以旁人可直言令其歸京,沈清遠(yuǎn)卻只言愿以身奉國,在所不辭!
端平帝與他既是君臣又是師徒,然事實果真如此?
“今上恩寵如常,固有授業(yè)之情,殊不知……”余下之言沈清遠(yuǎn)并未道出,可在場兩人皆是心知肚明。
端平帝并非鐵石心腸之人,沈昭遠(yuǎn)赴邊關(guān),生死難料,若因此殉國,豈無惻隱之心?
沈清遠(yuǎn)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隱隱地寒顫,“世子可有應(yīng)對之策?”
“此便為今日相邀之意?!痹贫Y依舊沉著眉眼,“我與維遐兄少有往來,若今日相會之事流傳出去,旁人該如何作想?”
“沈云兩家或欲結(jié)為秦晉之好……”沈清遠(yuǎn)忍不住接話,眉頭卻皺了起來,“然殿下威勢猶在,而我又隨侍今上左右,恐旁人阻擾——再者,尚不知今上之意。”
“正是如此。”云禮微微頷首,笑意吟吟地道,“永嘉侯府承老太君之威,在旁人眼中便是勢焰可畏。維遐兄乃朝中清貴,自不會與我等來往。是以今次一會,維遐兄惱羞成怒,言我云子謙癡心妄想。”
沈清遠(yuǎn)起初有些糊涂,聽聞此言更是一怔,不由得澄清,“我從未出此言!”
“維遐兄為人端方,自不會輕言他人是非。此事由旁人傳出便可?!痹贫Y神色如常,“只需讓今上知曉,沈小姐已至適婚之齡,所謂一家女百家求,便是永嘉侯府亦被拒之門外?!?p> 沈清遠(yuǎn)方知他之意,不免猶豫起來,“世子,此事過于冒險。若今上……”
“雖則此乃下下策……然汝寧在關(guān)城久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險。待回京后,我自會求太后賜婚?!痹贫Y眼中閃過一抹痛色,神情卻越發(fā)冷冽,“經(jīng)此一事,今上便該知曉,汝寧回京遠(yuǎn)比困于邊關(guān)更得利?!?p>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天子亦不可避免。
沈清遠(yuǎn)深知其意,也清楚此刻別無他法。眼見云禮神色冷淡,頗有幾分凄清之意,便不計較其對沈昭的親昵稱呼,只道:“此事可要知會汝寧?以她之性情,未必容忍——”
“豈敢惹她生氣?”云禮笑了笑,而后又道,“情勢緊迫?!?p> 言下之意便是不等沈昭回信。
兩人商談不過兩刻鐘,其間除去一杯清茶再無吃食,可見并非暢談之狀,而后沈清遠(yuǎn)神色惱怒地推門而出,只留下一句——永嘉侯府乃權(quán)豪勢要,云世子又為少年英才,沈氏乃貧寒之門,不堪相配。
不足半日,此言便傳遍京師。
沈昭收到云禮書信時,正是木已成舟——聽聞沈家門檻險先被媒人踏破。她得知此事,倒不似旁人所想一般惱羞成怒,只一笑置之。
“姐兒竟還笑得出?!”正在鋪床的松雪直起身子來,很是惱怒地模樣,“也不知世子怎會想出此等法子?若今上真為您與旁人指婚,又該如何是好?恐怕腸子都該悔青了?!?p> “我奉君命守于邊關(guān),雖無攻城略池之功,卻有逐寇之苦,今上怎會倉促行事?”沈昭笑了笑,不甚在意地道。
流言如虎。
便是念及此處,端平帝也會考量一番,使得人人稱頌。
“京中顯貴必然不愿與沈家結(jié)親,而趨之若鶩者則因兄長之勢,如此一來恐難覓‘良人’。”
這般隨意地語氣,倒像是在說旁人的親事。
松雪忍不住搖頭嘆息,“姐兒倒是坦然?!庇窒肫鹞羧諆扇酥檎x來,“世子固不會棄之不顧,然姐兒以如此心意待之,何嘗不是世子之幸?”
“偏生你知道得多?!鄙蛘讶滩蛔〉闪怂谎郏癸@出幾分姑娘家的羞意來。
松雪連忙討?zhàn)垼蛛p手合十,念念有詞,“惟愿上天保佑,讓世子如愿以償,讓姐兒不再受邊關(guān)寒霜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