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曉晴家的大圓床實(shí)在太大了，還有她家的房子，裝修得像宮殿一樣金碧輝煌?？墒巧萑A如此，施云卻只感到害怕和陰冷。
這一夜，大人們都在為姑媽守靈，施云和施曉晴還有一個小表妹只得留宿在施曉晴家的豪宅里。
“姐姐，床好大呀。半夜的時候，鬼會不會爬上來？”小表妹嘟囔著。
“瞎說！你乖乖睡覺，鬼就不會來找你。”施曉晴恐嚇著小表妹。
然后，小表妹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施云睡在中間，她睡不著，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姑媽的遺容。
“姐，你看了姑媽最后一眼嗎？”施云問施曉晴。
“看了。她嘴巴沒合上?！?p> “她張著嘴，是不是有話還沒來得及說呢？你說，她變成鬼了，會不會來找我們說話啊？”
“施云，你覺得世界上有鬼嗎？”
“我也不知道?！?p> “不知道那就閉上嘴巴，趕緊睡覺?！?p> “我，我，我睡不著。我，我，我害怕?！?p> “其實(shí)，我也害怕。”
“姐，你也怕嗎？可是你在學(xué)校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
“你真是個豬頭！在學(xué)校是裝的，你看不出來啊？”
????“裝出來的？裝得天不怕地不怕嗎？”
“嗯！”
“其實(shí)，你是懂得害怕這回事的對嗎？那你怕什么？我看你常常逃課，打架，鬧事，你一點(diǎn)都不害怕老師批評，也不怕學(xué)校開除你，那你到底怕什么呢？難道，你也跟我一樣怕鬼？”
“不是?！?p> “那你怕什么？”
“我怕我爸媽會離婚。”
施曉晴說完，長嘆一口氣。也許，對于十幾歲的孩子來說，離婚才是真的是比鬼還要可怕的事情。此刻的施曉晴全然忘卻了親人離世的悲痛，離婚在她的心里比失去親人更讓人覺得恐怖和絕望。
“施云，你還記得我小時候的那個家嗎？”施曉晴問。
“你是說你媽媽單位的那個宿舍？”
“對啊，那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就擠在一間宿舍里。”
“嗯，我還記得。那時候，你爸媽的大床放在客廳，我們每次去你家玩，都坐在你爸媽的大床上看電視?！?p> “對呀，后來，我上學(xué)了，我爸就用木板給我隔了一個小房間出來，他還專門給我坐了一個書桌，那時候我才知道我爸還會木匠手藝?！?p> “大伯的木匠手藝是誰教的呢？”
“他說他小時候上學(xué)總是逃課，偷偷跑去家具廠，看木工干活，然后就偷偷學(xué)會了。”
“大伯好聰明?。 ?p> “是啊，我爸給我做了好多小玩意，木頭的手槍，木頭的小茶具，木頭的小汽車?？傊畡e的小孩有的，他都會給我做出來?！?p> “姐，其實(shí)你的童年很幸福啊。”
“對，我的童年很幸福。但也只是童年幸福。后來宿舍拆了，我們搬進(jìn)了樓房，一切全都變了。我爸那么聰明，做生意又有頭腦，很快就賺了大錢，于是我們又從樓房搬到這里。”
“你都不知道我多羨慕你，可以住這樣的獨(dú)門獨(dú)院?！?p> “這叫別墅?！?p> “哦，原來這就是別墅啊。在我們這小縣城里，能住得起別墅的人真的不多呢。我只知道，我們班上有個叫楊釗的男生，聽說他家住的是別墅?！?p> “可是我寧愿一家三口擠在宿舍樓里。吃飯擠在一起，睡覺擠在一起，上廁所總是比賽，看看誰能先搶到廁所。”
“為什么呢？現(xiàn)在多好啊。這里這么豪華，好像宮殿一樣?！?p> “哼，宮殿！古時候，皇帝不喜歡哪個妃子了，就會把她打入冷宮。我現(xiàn)在住的就是冷宮。”
“冷宮？不過呢，你家確實(shí)太大了，是有一點(diǎn)點(diǎn)陰冷。我總覺得角落里好像有人在看著我?！?p> “對啊，我跟你有一樣的感覺。我常常一個人在家里，爸爸總是在忙，不回家，媽媽經(jīng)常出去打麻將，也不知道她幾點(diǎn)回來。我就一個人看電視看到深夜，到了深夜，我就覺得角落里有人在看我。剛開始我會害怕，時間久了也就習(xí)慣了。有時候，我希望角落里真的有人，也許他們還能陪陪我，這樣我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就不會覺得那么冷了?！?p> “姐，你懷念小時候的家嗎？”
“當(dāng)然啦。那時候的家是溫暖的，那時候的一家三口從不缺席，現(xiàn)在的一家三口是永遠(yuǎn)不齊。我已經(jīng)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爸爸變得不歸家了。我問媽媽，他為什么不回來，媽媽就生氣地說，他在外面有好幾個家?！?p> “晚上在姑媽的葬禮上，我看到大伯了啊，他一直忙前忙后的。大伯母也在，我們的親戚全部都到齊了?！?p> “哼，呵呵呵呵呵······”施曉晴忽然冷笑起來。
“姐，你笑什么，嚇?biāo)牢伊?，笑得那么陰森。?p> “你不覺得好諷刺嗎？全部到齊？只有在葬禮上，家里的親戚才能全部到齊。如果不是姑媽去世，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我爸?！?p> “也許，大伯他是真的很忙······”
“哼，忙，不過是他一貫的說辭。今晚我見了姑媽最后一面，但是過了今晚，我真的不確定還能見我爸幾面。”
“姐，你這樣說是不是太悲觀了呢？別信大人的話，他們說離婚只是氣話，他們常常騙我們。”
“不是騙人的，是真的。我爸媽會離婚。不是現(xiàn)在，但是，也不會太遠(yuǎn)了?！?p> “我爸媽也經(jīng)常說要離婚，一吵架就說離婚，到現(xiàn)在不也沒離嗎，我都習(xí)慣了?！?p> “我爸媽的情況和你爸媽不一樣?！?p> “有什么不一樣，不就吵架，打架，哭哭鬧鬧嗎？過幾天就和好了?！?p> “他們不可能和好了。因?yàn)槲覌屔怀龊⒆恿??！?p> “什么？生孩子？大伯母干嘛還要生孩子啊？現(xiàn)在不是計(jì)劃生育嗎？超生是要罰款的。還要開除公職?！?p> “哼，罰款，開除，對于我爸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就想要一個兒子。我現(xiàn)在才明白為什么我小時候他總是做手槍汽車給我當(dāng)玩具，因?yàn)檫@是男孩子喜歡的玩具，他根本就是喜歡兒子，他就想生兒子?！?p> “那大伯母就別上班了，再給你生個弟弟，大不了就交罰款，大伯有的是錢?！?p> “沒用了，我媽已經(jīng)生不了孩子了?！?p> ????“?。繛槭裁囱?？大伯母身體不好嗎？”
????“很多年以前，我爸還在單位上班的時候，我媽有過第二個小孩。但是那時候他們倆都有單位，害怕被開除，就偷偷摸摸藏著掖著，希望能僥幸生下來?！?p> “可是生下來不就露餡兒了？”
“他們說，生下來就送去鄉(xiāng)下，寄養(yǎng)在親戚家，大了再接回來?？墒呛髞恚瑔挝贿€是發(fā)現(xiàn)了，捉我媽去醫(yī)院墮胎。那孩子墮下來就死了，我媽說，是個男孩?！?p> “就是大伯心心念念想要的兒子?！?p> “是啊，那件事對我媽打擊很大，自那以后，她身體就不好了。前些年又得了嚴(yán)重的婦科病，醫(yī)生說她子宮里長滿了瘤子，最后連子宮也切了?！?p> “什么？切了子宮？大伯母她沒有子宮？那她不覺得痛嗎？”
“傻瓜，子宮就是女人生孩子的地方。子宮都沒有了怎么生寶寶？初二的生物課上會教你的。你不知道這些也很正常?！?p> “姐，你平時都不上課，怎么對生物課這么熟悉？”
“生物課有講述子宮這個器官。我媽沒有子宮了，所以我很想把這個器官了解清楚?，F(xiàn)在徹底明白，我媽不能生孩子，我爸媽和好是不可能的了。”
“生個兒子真的那么重要嗎？”
“對我爸來說比一切都重要。他搞大了我家保姆的肚子，他塞錢讓醫(yī)生幫忙看性別，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是個女孩，他立刻讓保姆墮胎，然后給她一大筆錢，把她趕走。在他眼里，兒子就是一切，我和我媽還有那個保姆的性命，一文不值?！?p> “姐，我真的不知道你的家事這么復(fù)雜。我看到大伯母和我媽打麻將的時候有說有笑的，我以為你們一家三口過得很舒心，沒想到她和大伯已經(jīng)走到這種地步了。”
“哼，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我爸遠(yuǎn)比你想象的復(fù)雜。對于他的溫暖記憶，已經(jīng)不多了，現(xiàn)在能想起來的全都是令人傷心欲絕的事，所以我不想多說。至于我，你別擔(dān)心，我每天開心得很，對了，我又有新男朋友了?！?p> “你又換了？不是法院院長的兒子了嗎？不是初三的學(xué)長了嗎？”
“都不是?！?p> “那又是誰啊？”
“一個，小混混?！?p> “小混混？姐，小混混有什么值得喜歡的？天天打架鬧事，好可怕！”
“你懂個屁！會打架才有安全感。在他身邊，就沒人敢欺負(fù)我。他打架的樣子帥呆了，一腳就能把人踹飛！”
“他會不會影響你的學(xué)習(xí)??？”
“我還需要學(xué)習(xí)嗎？你都說了，我爸有的是錢，混到畢業(yè)，他出錢給我買個高中來讀不就行了。還用你操心！”
“我是說，他經(jīng)常去學(xué)校找你，會不會給你帶來不好的影響？”
“切，少見多怪。我們班主任還要看他幾分臉色呢。就你喜歡瞎操心。對了，你有沒有談戀愛?。坷蠈?shí)交代！”
“沒有沒有?！笔郧绾鋈灰晦D(zhuǎn)話鋒，把施云問得面紅耳赤，談戀愛幾個字在這寧靜的深夜顯得格外刺耳，施云聽了心怦怦直跳，嚇得她睡意全無。
“那，有沒有喜歡的男生呢？”施曉晴不松口，繼續(xù)追問。
“沒有沒有?！笔┰茦O力掩飾。
“沒有？我怎么聽說······”
“啊？你聽說什么了？”
施云的心恨不得跳出來，此刻她極度緊張，好像秘密馬上就要被人識破。思前想后，她發(fā)現(xiàn)，并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自己喜歡初二四班的葉康，包括馬夢瑤。那施曉晴究竟聽說了什么呢？
“你怎么魂不守舍的？你的身體都在發(fā)抖。你怎么了？不舒服？你沒事吧！”
“我沒事。姐，你話還沒說完呢！你到底聽說什么了？”
“我聽說那個叫趙剛的男生在追你。有這回事嗎？”
“沒有，瞎說。他只是問我借過一本書。然后就沒有其他了。這不叫追吧?！?p> “我告訴你啊，別以為他是學(xué)生會主席，就覺得他優(yōu)秀。學(xué)生會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離他遠(yuǎn)點(diǎn)，你是個好孩子，要潔身自好?！?p> “難不成學(xué)生會的人都是混混嗎？”
“反正都是不搞學(xué)習(xí)的人在學(xué)生會做事。那個趙剛，就是跑步厲害，沒其他特長。反正，離他遠(yuǎn)點(diǎn)?！?p> “哦，知道了。放心吧姐，就算喜歡，我也只喜歡學(xué)習(xí)好的男生?！?p> 施云說完這句話，暗自欣喜了一番，好像總算為喜歡葉康找了一個正當(dāng)?shù)慕杩?。那么以后，就可以繼續(xù)冠冕堂皇地喜歡葉康了。
“嗚哇···嗚哇···”一旁熟睡的小表妹忽然坐起身來大哭。
“怎么啦，怎么啦？”施曉晴和施云爭相安慰。
“我做了一個噩夢。好可怕，我夢見姑媽跟我說話······”
“那姑媽究竟有沒有跟你說什么？”施曉晴著急地問。
“她說她不想死······嗚哇······我害怕，我怕鬼······”
施云和施曉晴互相對望一眼，也許姑媽真的很留戀這個世界，她不想走得如此匆忙，連一句遺言也沒留下，所以她的死的時候，嘴巴都沒來得及合上，她一定還有好多好多事要交代。她的兒子，她的丈夫，她的家事，她想要說的太多太多，她對這個世界還有太多不舍。
然而，她如此留戀的世界和家庭，卻是施曉晴不喜歡的。因?yàn)樗皇撬职窒胍膬鹤?，她叛逆，任性，胡作非為，她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自我救贖，只有這樣，她才不會覺得孤獨(dú)寂寞冷。
世界就是如此怪誕，不舍的人匆匆走了，無望的人卻冷漠地活著。她還要眼睜睜地活著忍受家庭的支離破碎。
施曉晴讓施云和小表妹互換位置，小表妹躺在兩個姐姐中間之后，終于停止哭泣，漸漸睡去。
這樣的夜晚早已讓施云無法安眠。她想了很多很多，關(guān)于過去，關(guān)于未來。
不過，想起現(xiàn)在的時空里還有葉康，她的世界便是晴空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