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釗似乎也是厄運連連。
他期中考試考了第十一名。這也是他有史以來最差的成績。
不過他考差是有因可循的。剛?cè)氤跞臅r候,他家里出事了。
他爸爸有經(jīng)濟方面的問題,被人匿名舉報。所以一連幾個月,他們家里總有人進進出出,調(diào)查取證。
他爸爸被拘留了一段時間。后來由于證據(jù)不足,沒有被判刑。但是沒收了一部分財產(chǎn),比如,他家的那套大別墅被沒收拍賣了。
楊釗一家又搬回原來的舊家屬樓。
這事對他的影響很大。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獨來獨往。沒有了大別墅,也不見了四環(huán)車。
物質(zhì)上的損失不算太慘重。至少他們還算家境殷實。可這次損失讓他看清了人世的現(xiàn)實。
他身邊的鶯鶯燕燕消失了,他沒再搭理葛戀和陳君,偶爾看到施云,也只是微微一笑。
同學們開始刻意疏遠他,老師也有意無意冷落他,在大家眼里,他爸爸就是個半只腳已經(jīng)踏入牢籠的貪污犯,大家紛紛與他劃清界限。
林敘被爸媽警告提醒,不能再與楊釗往來。朱峰回到家里復習之后,也被切斷一切與楊釗的聯(lián)系方式。昔日的好兄弟一拍兩散。
楊釗愈發(fā)沉默。他常常獨自一人去游戲廳瘋狂地打游戲。在幾近瘋狂的KO中,終于能忘掉一點點傷痛。他不明白,為什么大人犯的錯,要讓一個未成年的孩子來承受傷害,他不知道這樣的傷害還要持續(xù)多久,也不知道還要多久自己才能復原。
初三的氣氛越來越沉悶。跟不上節(jié)奏的施云,總覺得時間不夠用。
為了節(jié)約時間,施云開始騎行。省城的舅舅買了小汽車,于是淘汰了一輛山地車給她。這輛車雖然有點舊了,但是款式功能不比楊釗那輛差。
有了自行車,上下學可以節(jié)約不少時間。
施云會利用多出來的時間做幾道題目。對施云來說,多做幾道習題并不能讓她立馬超越秦湘林,甚至一點都不能改變什么。但她還是盡力去做,能多學一點是一點。
畢竟,葉康在縣一中,自己的目標就是考上縣一中,期待能和葉康再見面。
這天施云騎車去學校。忽然有人拉住自行車后座,施云的車一下子被按停。
“怎么回事?”施云回頭大吼,只見拉住車后座的,是一個陌生的面孔。
“嗨!”他笑著和施云打招呼。
“你是誰?”施云疑惑地問。
“我知道你叫三胖子,哈哈哈。其實你不算太胖,蠻好看的?!彼麡泛呛堑卣f著施云最反感的話題。
“我不認識你,麻煩你別耽誤我上學?!笔┰七呎f邊騎車上路。
“施云,他是我朋友,給個面子,認識認識嘛!”蔡東忽然竄到施云面前。
“蔡東?你不在家里復習,到處亂竄干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學習我是外行,我做不來,還是到處亂竄比較在行。來來來,介紹一下,這位大帥哥,吳海,我朋友,還在讀初二,是個小學弟。他呢,之前見過你跟你堂姐的。欸,他說想認識你?!?p> 施云用異樣的眼神打量著吳海。沒覺得他有多帥,只覺得,他瘦得像個猴子。
“你瞎搞什么呢!我這都初三了,學習的時間都不夠,哪有時間交朋友!告訴你呀,別煩我,你去幫我解決他!”施云在蔡東耳邊嘀咕。
“施云,別這樣,咱倆同學一場,給人家小學弟一個面子嘛。其實人家年紀也不小了,跟咱們一樣大,只是讀書晚而已。”蔡東還在央求施云。
“三胖子,其實我早就認識你了。你知道嗎,張曉峰是我表哥。以前,我見過你姐施曉晴帶著你去找我表哥。我就是想跟你正式認識一下,交個朋友嘛。以后有機會,大家一起出去玩,溜冰啊,跳舞啊,去河邊散散步什么的,多個朋友熱鬧。”這個叫吳海的男孩子一點也不害羞,主動上前跟施云邀約。
施云苦笑著,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這都什么節(jié)骨眼了,還想著出去溜冰散步。看來,這個男孩子跟蔡東一樣,是個不愛學習的小混混。
“孩子,姐姐真沒時間陪你們玩!你們自己哪兒涼快去哪兒玩吧!讓開!”施云說完就騎車走了。
吳海和蔡東還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都說了她不好搞,你偏不信,現(xiàn)在知道厲害了吧!”蔡東無可奈何。
“哇,她真的好可愛,我就喜歡這性格!蔡東,你要幫我?guī)偷降?!我一定要跟她交朋友!?p> “你們的眼神是不是都有問題?施云那么胖,哪兒可愛?哪兒好看?你還別說,我們班挺多男生暗戀她的。我就奇了怪了,她哪兒好?關(guān)鍵是還那么難搞定!”蔡東疑惑不解。
“反正我不管,下個星期我就去辦退學手續(xù)了,我還要在家里呆好幾個月,才能去煤礦打工!我不閑瘋才怪!反正我就要找她玩,這事兒你得幫我搞定!”
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蔡東和吳??偸浅霈F(xiàn)在施云的視野里。吳海退學之后,整日無所事事,跟著蔡東四處游蕩。
他們有時候在施云上學的路上攔截她,有時候在校門口等施云放學。他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有機會了可以約施云出去玩。
施云從來不可能給一個無所事事的人任何機會。雖然常常被吳海騷擾,但她還不至于討厭他。說來也怪,吳海不似林自翔那么令人深惡痛絕,相反,他每次都乖乖地跟在蔡東身邊,適當?shù)臅r候,跟施云說上幾句話,最后再傻笑一番。
盡管次次都被施云拒絕,但是他們越挫越勇。他們還是堅持在施云上下學的路上攔截她。施云還算友善,對吳海的態(tài)度并沒有像對林自翔那樣惡劣。
時間久了,施云還真習慣在路上被他倆截胡,然后天南地北亂侃一通。吳海也漸漸養(yǎng)成了每天和施云說上兩句的習慣。
那個終日嚷嚷著要跟施云交朋友的小男生,終于不再叫囂,他甚至覺得,他跟施云已然糊里糊涂就做了朋友,兩句話的朋友。
這樣的日子維持了好長一段時間,有個兩句話的朋友陪自己解解悶,施云至少不會在緊張的初三里壓抑的得喘不過氣。
但是突然有一天,截胡的兩個人并沒按時出現(xiàn)。施云心想,吳??赡苁侨ッ旱V打工了。
她有點擔心,畢竟吳海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怎么能去做苦力?雇傭童工是犯法的。她曾聽蔡東說過幾次,小煤礦是吳海朋友的親戚家開的,管理沒那么嚴格,吳海也不用去做苦力,只做一些很清閑的差事。
因為家里窮,吳海讀不起書,也不愿意再繼續(xù)讀書,他一心想著早點出來掙錢。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他要掙足夠的錢,有足夠的自由,然后,他還要回來找施云玩。
“施云,吳海出事了。他死了?!?p> 記不清有多久沒看到這兩個人了。施云只模糊地記得,做了十來套卷子,然后又進行了兩次模擬考。
想不到再次見面的時候,只有蔡東一個人出現(xiàn),而他對她說的話,足以令她害怕到窒息。
“這,這,是真的嗎?”施云顫抖得幾乎說不出話。
“是礦難。”
“你不是說,吳海只做一些閑差事嗎?怎么會遇到礦難?”
“我也不清楚。反正他下到礦井里,礦就塌了,人沒了。小煤礦因為不合法,被查封了?!?p> 后來的那天,蔡東還跟施云說了很多關(guān)于礦難的細節(jié)。但是施云完全沒聽進去。除了害怕,還是害怕。
盡管之前經(jīng)歷過姑媽車禍去世的悲痛,可是這次突如其來的災難,令施云根本來不及去接受。明明不久前還在自己身邊活蹦亂跳的人,轉(zhuǎn)眼就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生命的短暫似乎只存在于一朝一夕之間,它脆弱得像一根繃緊的琴弦,輕輕一掐,就斷了。
吳海的遺體最終被找到并被運送回家。尸體已經(jīng)嚴重腐爛變形。但是他的家人,還是為他舉行了葬禮。
施云很害怕,只知道一味地哭泣。作為短暫的朋友,施云悄悄跟著蔡東參加了葬禮。她最終沒有見到吳海的遺容。蔡東攔著,沒讓她看,怕她會被嚇壞。
其實吳海真的不算是一個重要的朋友。她跟施云的交集少得可憐。長大以后,施云甚至會忘記生命里這個平常的過客。
可是,他的生命卻在年少的時候戛然而止。正因如此,施云才會一輩子都記住這個兩句話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