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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由新生

第三十四章 特困生

緣由新生 何者陶陶 4415 2021-06-18 17:58:28

  午休的時候,我明明趴在桌子上,睡到胃脹氣,可下午的數(shù)學課,還是控制不住地走神,那種真的很想努力很想好好學,但那些函數(shù)就是沒法進入腦子的無可奈何,好像又回來了。

  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用老胡當年的話說,就是“看起來很努力”的那種努力。

  雖然“全神貫注”地仰著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黑板,但大腦就像憑空安了個屏蔽儀,什么信息都接受不了。

  我能夠感覺到,江源清的聲音已經(jīng)離我越來越遠,直到一支白粉筆像子彈一樣“嗖”地一聲朝我飛過來。

  江源清雖然瘦弱,但力氣并不小,準確地說,是投擲技術(shù)相當精湛。

  這么遠的距離,粉筆在我桌面上蹦跶了一下,蹭了一灘白灰在我攤開的數(shù)學課本上,就彈了出去,粉筆過境,引起空氣中氣流變化,我的大腦終于接收到信息,然后就機靈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彈出去的粉筆正好掉到程英桀的卷子上,化學課上,程英桀還會邊寫題邊聽講,但數(shù)學課,他幾乎就是完全肆無忌憚地不聽了,江源清知道他的德行,睜只眼閉只眼,一般都隨他去了。

  而程英桀只要開始做題,就像個自閉癥兒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是從天而降的粉筆,還是周遭氣流的變化,都沒能引起他的注意,行云流水地把卷子豎起來一抖,粉筆就滑到地上,然后繼續(xù)毫不知情地做題。

  江源清愣了一下,揀起另一支白色粉筆,頓了頓,說:“陶省省,為什么你上課總是瞌睡?!”

  我抬頭瞥向斜前方,果不其然,省省正四仰八叉地趴在桌面上,不省人事。

  我忽然明白了,江源清的投擲技術(shù)其實很一般,原本粉筆是拋向省省的,只是偏離預設(shè)運動軌跡,誤傷了我,而我...確實心虛。

  然后,我就不知道我是該繼續(xù)站著,還是假裝什么事都沒發(fā)生,尷尬地坐下去了。

  “元尹,你...叫一下她。”江源清補充道。

  眼看著安冉的胳膊肘已經(jīng)快挪到省省身上了,奈何江源清把這個叫醒的命令,下達給了我。

  我想了想,拿起桌上的圓珠筆,下手很輕地戳了戳她的脊梁骨,她哼哼唧唧兩聲繼續(xù)睡,場面有點...猥瑣,然后大家就笑了,連程英桀也從他的題目中抽身出來,跟著笑。

  省省終于在熱烈的笑聲中醒來,幾秒鐘后,在安冉的提醒下,迷茫地站起來。

  我推測,她應該流了不少口水,因為她起來的時候,連抹帶搓,擦了好幾下嘴巴,她額頭上還留了一塊紅紅的印記,顯然已經(jīng)睡很久了。

  我提醒她:“老師問你,為什么上課總是瞌睡?”

  然后她朦朦朧朧地揉了揉眼睛,就來了句:“因為我是特困生?!?p>  話音一落,下面的笑聲又迎來一個新高潮,此起彼伏,大家笑得東倒西歪,就像被臺風拂過的麥苗。

  直到江源清板起臉,用三角板敲了敲黑板,兩長一短,才把麥苗們重新扶正,而省省這株,則是被無情地從大棚移植到室外。

  其實省省說得也沒錯,午休的時候,她剛跟胡南實要了特困生申請的表格。

  省省是國際部的借讀生,每年的借讀費高達兩萬,對于06年的普通家庭來說,這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況且省省家里還有一個正在讀大學的姐姐,和年初剛剛癱瘓在床的奶奶。

  南方很少下雪,但我奶奶去世的那天,是個寒冷的雪天。

  省省的奶奶也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天,因為腦溢血,癱瘓的。

  省省的奶奶很愛笑,她是我見過笑起來最好看的奶奶,沒有牙也很好看。

  雖然她口齒不太清楚,但腦子很清楚,認得人,每次我去看她,她都要把家里曬的番薯干拿出來,熱情地要分給我吃,那是奶奶特有的味道,香甜清口。

  后來省省告訴我,那些番薯干,她自己從來都舍不得吃,只有家里來了她喜歡的小輩,才舍得拿出來。

  老人很可愛,就跟小孩似的,喜歡的零食要跟喜歡的人分享。

  后來,也是在一個冬天的晚上,省省的奶奶永遠地離開了這個寒冷的世界。

  我想,我不喜歡冬天,大概不僅僅是因為我怕冷,還因為,很多老人都熬不過漫長而寒冷的冬天。

  省省的爸爸是油漆工,其實油漆工人的收入不算低,但兩個人的學費、她奶奶的醫(yī)療費和家庭日常開銷,全都靠他爸爸一個人的收入支撐,顯然遠遠不夠。

  其實,我們家和省省的家庭情況很像,只是我和植子,都不需要交那么昂貴的借讀費。

  我出生在農(nóng)村,我媽媽是家庭主婦,除了平時在家接點手工活,幾乎沒有收入,爺爺年紀大了,身體勉強還算硬朗,但因為COPD,不能從事太重的體力勞動,平時只能種點菜去菜市場賣了換點錢,偶爾還需要住院治療,我們?nèi)业氖杖?,幾乎也都來源于我爸,他和他的大貨車要養(yǎng)活我們一家子,還要供我和植子上學,也捉襟見肘。

  但每次我跟我爸提,我要申請?zhí)乩?,哪怕只是開玩笑的語氣,他都會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告訴我,他養(yǎng)得起我和植子,我們家不需要任何的補助。

  我爸的性子挺糯的,至少不強勢,但在這件事上,我覺得我爸是要強的。

  貧困補助的金額是兩千,雖然和省省兩萬塊的借讀費相比,杯水車薪,但積少成多,聊勝于無,省省申請了,胡南實就給批了。

  按照學校的規(guī)定,國際部借讀生和中考分數(shù)沒上線的擇校生,是沒有資格享受這種福利的。

  省省也是畢業(yè)后才知道,這筆錢是胡南實前前后后托了不少人幫忙,歷經(jīng)萬難才幫她申請下來的。

  其實省省一直都很想給胡南實爭氣,只是不管怎么努力,她上課就是很容易犯困。

  她是特困生,全班都知道。

  “元尹,你先坐下吧?!?p>  我喜歡江源清,因為雖然我成績不好,但她對我一直都很寬容,有時候甚至還會表揚我。

  不過表揚的內(nèi)容大概都是,雖然我成績不突出,但每節(jié)課都聽得很認真,精神可嘉。

  雖然我很感激江源清,但我知道,真正了解我的人,是老胡,只有他知道,我是在假認真。

  然后一聲指甲刮擦黑板,尖銳悠長的聲音,瞬間驚出我一身雞皮疙瘩,令人頭皮發(fā)麻,內(nèi)心抓狂、脊椎驟涼、不寒而栗,我曾經(jīng)觀察過好多次江源清的指甲,明明她的指甲也不長,但就是很容易和黑板零距離接觸,尤其是每次她拿著三角板畫正弦曲線的時候,雖然她的正弦曲線畫得真的很好看,毫厘不差的標準,但這也無法彌補每次她發(fā)出這種聲音,在我心里留下的陰影。

  有研究說,靈長類生物在發(fā)現(xiàn)危險時,會發(fā)出尖嘯聲來向同伴報警,而這個報警的聲音就和指甲劃黑板的聲音,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現(xiàn)代人類對這種聲音有強烈的不適,大概是進化留下的副作用。

  可是,我旁邊的程英桀還在埋頭做題,安冉還在專心聽課,那個聲音對他們似乎沒有任何影響,這讓我覺得,有進化副作用的,可能就只有我。

  我忽然在想,文郁辰這種進化得如此完美的生物,會不會對這種聲音,也有生理性的反應。

  江源清畫完圖,轉(zhuǎn)過身看到我還站著,不解地問:“還有事兒?”

  在我的記憶里,省省第一次罰站之后,回來哭得很傷心,雖然我和省省,成績常年穩(wěn)居金字塔底層,但我們也有自尊心,我們也曾經(jīng)是初中班級里的佼佼者,同樣渴望變得優(yōu)秀。

  后來,省省跟我說,第一次罰站的感覺,總結(jié)起來,就像是失去貞操一樣難受。

  雖然她是笑著跟我說的,因為那個時候,我們都畢業(yè)了,只有過去的事,才能當做笑話來講。

  而當時的她,為此整整一天,滴水不進,趴在桌子上墮落沉淪,誰勸都沒用,我們被嚇得半死,以為她要絕食,后來還是老胡,不知道放了什么大招,做通了她的思想工作。

  她回來就抱著我哭,哭完才很理智地告訴我:“我不是想要絕食,我就是想要明志”。

  我說:我知道。

  然后,哄著她吃了一罐泡面,是我平時最喜歡的香辣牛肉面,省省對美食的接受度很高,她說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泡面,然后一口氣又吃了兩罐。

  我安慰她:別難過了,程英桀能做到的事,你也做到了,這說明你很厲害。

  她吸溜一口面條,眼里閃著淚光問我:什么事?

  我說:一頓吃三罐泡面啊。

  然后,她戀戀不舍地吃了最后一口,難以置信地問我:怎么就三罐了呢?

  我以為她要把剩下的半罐賞給我,結(jié)果她又繼續(xù)埋頭把剩下的半罐,哭著吃完了。

  省省只有在極端悲憤的情況下,才會化悲憤為食欲,吃的越多,說明她越難過。

  我們曾經(jīng)對著孔子像發(fā)過誓的,有??梢圆煌恚须y一定要同當。

  省省現(xiàn)在有難,我不能見死不陪,我把椅子往后一推,視死如歸地說:“老師,其實我剛剛也睡著了?!?p>  程英桀放下他的卷子,在桌子底下踹我:“快坐下。”

  安冉回過頭看我的時候,那張沒有血色的臉,漲得通紅,看上去一點也不貧血了。

  我知道他們在擔心我,我的江湖義氣可能過于幼稚可笑,可我,沒有比現(xiàn)在更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了。

  16歲的元尹不敢做的事,23歲的元尹可以。

  “江老師,安冉擋住我,可能您沒看見,我剛剛真的睡著了。”

  對不住了,江老師,我真的不是故意氣您的。

  江源清對我還是一貫的寬容,揮揮手說:“想去就去吧?!?p>  我走到省省旁邊的時候,她的眼眶已經(jīng)泛起一圈紅,我要是再晚來一步,她估計就要決堤泄洪了。

  “你怎么來了?”她搓搓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我。

  “這是你一個人的地盤啊,為什么我不能來?”

  她拿肩膀碰了碰我:“你...是來陪我的?”

  “少自作多情,我...也睡著了,被趕出來罰站,和你一樣?!?p>  “尹尹,謝謝你?!?p>  “都說了不是?!?p>  “我不管?!?p>  “隨便你。”

  雖然我成績不好,但我循規(guī)蹈矩,安分守己,上課只走神不睡覺,當年從來沒罰過站,原來罰站是這種感覺,可能是省省在身邊的原因,反正還挺踏實的,完全沒有她說的那種失去貞操的恥辱感。

  “尹尹,你還好嗎?”她頓了頓,又繼續(xù)說道,“反正我感覺還挺好的?!?p>  “好在哪里?”

  “最好的朋友,在身邊。”

  我抬頭看了看天,今天的天空藍得很純粹。

  “肉麻?!?p>  她側(cè)過臉靠在墻上傻笑。

  我捏住她肉嘟嘟的臉,提醒她:“以后看小說還是克制一點,不要太晚,你都流口水了,多毀形象?!?p>  她矢口否認:“沒有,我沒流口水?!?p>  “可是你的試卷都濕了。”

  她垂死掙扎:“那是...淚水從我的嘴角流出來,打濕了我的試卷?!?p>  “你的眼淚粘稠度太高了,可能需要看眼科醫(yī)生。”

  她終于放棄掙扎,反應過來,問我:“你是怎么知道我晚上看小說?”

  我想了想說:“猜的。”

  她遲疑片刻說:“尹尹,其實...你猜得不對?!?p>  怎么會?

  以前她每次上課睡覺,我們問她為什么又那么困,她都說,是因為看小說看太晚了,從不例外。

  “我偷偷告訴你,雖然我的確看小說,但就看那么一會兒,之后我就寫作業(yè)了??墒?..作業(yè)太難了,每次我都要寫很久,而且,很久也寫不出來?!彼D了頓,交代我說,“等一下回教室,你要跟我統(tǒng)一口徑,我是因為看小說,上課才睡著的,知道嗎?”

  “為什么?”

  她苦笑著說:“比起讓他們覺得,我是因為笨才學不好,我寧愿讓大家誤會我,是因為不好好學,才學不好的,這樣至少...還有面子?!?p>  我忽然好想抱著她,大哭一場,在那些慢無盡頭看不到希望的日子里,我和省省,我們都默默地使盡渾身解數(shù),作業(yè)寫不完就熬夜寫,熬夜了第二天又很困,時間怎么都不夠用,尤其是高二文理分科之后,大量的數(shù)理化作業(yè),像一座座大山壓在我們這些農(nóng)奴的身上,昨天的沒寫完,今天的就來了,永遠都翻不了身。

  結(jié)果卻是,努力了還是學不好,越努力越絕望。

  我覺得我和省省之所以能成為很好的朋友,重要原因之一是,我們理解彼此的感受,這種感受是安冉和程英桀這種優(yōu)等生理解不了的。

  我們在一起,能惺惺相惜地罵數(shù)學卷子變態(tài),罵化學考試毫無人性,罵物理作業(yè)多到慘絕人寰,情到深處,就抱在一起哭,哭完再一起回教室,繼續(xù)學。

  “你一點都不笨,我們都不笨,只要我們不放棄,未來就不會讓我們失望?!?p>  她又恢復了那種很純粹很天真的笑容:“尹尹,你真像個傳銷人員?!?p>  愛信不信,我才不是在喊口號,我是真的知道未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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