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過后的風,不再溫和,吹久了,反而吹得腦子發(fā)麻。
我不得不裹著外套踱回藝術館,我從后面的臺階,一步一步邁下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沉重地落下輕飄飄地抬起,然后遠遠地就看見,程英桀和李佐坐在第一排,有說有笑地聊著什么,完全沒注意到我已經(jīng)回來了。
我本來是不應該過去打擾他們,但是李佐是他姐姐,也可以這樣縱容自己的弟弟早戀嗎?
李宥才17歲,前途不要了嗎?
然后她忽然回頭,拉著我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說:“元尹,你可算回來了,阿桀也真是,跟個小孩兒一樣,讓你跑那么遠?!?p> 校史藝術館里,暖洋洋的氣氛和洋溢著青春氣息的音樂,腦子就由發(fā)麻開始變得昏昏沉沉,然后就把剛剛想好要跟李佐說的,那些為了李宥好,不能讓他早戀的臺詞,全都忘了。
“哎,我的棒冰呢?”程英桀看我空手而歸,急切地問。
可是程英桀,你想要的,真的是棒冰嗎?
“被人搶走了?!蔽艺f。
“誰啊,單海中學這么法治嚴明的地方,還能發(fā)生搶劫案件?你旁邊沒人嗎?喊人幫忙,搶回來啊。”
“有人,但是,都是他同伙,助紂為虐,實力懸殊,搶不過。”
“不是,元尹,真的假的?。空嬗腥藭粨尠舯?。這不是高中生該做的事啊,太幼稚了吧?!?p> 程英桀,其實不是搶,是自愿給的,只是我不愿意承認罷了。
還有,我也覺得,這確實不是高中生該做的事,但不是太幼稚,恰恰相反,是太早熟了。
“阿桀,算了算了,一支棒冰而已,你都把元尹說哭了,不至于,結束后,佐姐請你?!崩钭舭殉逃㈣罾氐剿牧硪贿?,按在座位上。
我沒哭,我就是剛剛在校門口,吹風吹得實在太久,秋風太干燥,吹得眼睛有點難受。
接著他們還說了些什么,我已經(jīng)幾乎聽不清了,舞臺中央,英頌學長開始試話筒,我們坐在第一排,話筒聲音太大,幾乎淹沒了他們的聲音。
程英頌試完話筒,看到臺下的李佐,把話筒交給旁邊的歆甜學姐,一溜煙從舞臺上下來。
“英頌,好久不見。”
李佐可能是受了法國文化潛移默化的影響,連打招呼的方式都變成了西式的擁抱。
“好久不見,佐姐。”程英頌的目光對上程英桀的一瞬間,立馬就推開了李佐,對程英桀使了個眼色說,“佐姐來了,阿桀晚上可要好好表現(xiàn)?!?p> 李佐就很自然地把手搭在程英桀的肩膀上,說:“我不來,他也會好好表現(xiàn)的?!?p> 但是,程英桀每年參加這個比賽,其實就是為了李佐,因為每次這個時候,李佐都剛好回國。
“柚子呢?”程英頌環(huán)顧四周問。
程英桀遮遮掩掩道:“那個...哥,他...他去廁所了,你找他有事?”
“嗯?!?p> “那等他回來了,我讓他來找你?!?p> “行,他回來,讓他立刻馬上過來,那套燈光設備可能老化了,一直不太好用,程序設好了,又亂,讓柚子過來看一下?!?p> 程英頌前腳剛走,李宥后腳就從后臺過來了,李宥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明明剛剛在后臺和文郁辰,相處得應該很愉快吧,現(xiàn)在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讓人完全捉摸不透。
程英桀看到李宥,慌張地站起來,抓住他的手,擠眉弄眼地說:“去廁所,怎么那么久?”
李宥一臉茫然地看著他,生硬地點頭,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他們在演戲。
但他們愿意演戲給我看,那是不是至少說明,他...們還在意我。
“宥宥,英頌讓你去看下燈光,你趕緊去,他挺急的?!崩钭艮D達道。
“好?!?p> 我忽然發(fā)現(xiàn),李宥的領帶已經(jīng)系好了,他和文郁辰在里面待了那么久,是她幫他的吧?
“姐,你有空,可以幫我,去看下郁辰嗎?”
他終于連演,也懶得演了,也許在他看來,根本就不需要在我面前,含蓄地表達他對文郁辰的喜歡。
我只是他小時候的一個恩人,他喜歡誰,要跟誰早戀,確實不需要,在我面前遮遮掩掩。
我的一廂情愿,大概就是個笑話,我不想成為別人的笑話,所以我假裝一點都不在意。
“佐姐和程英桀有事要聊,我去吧。”我說。
李佐攔住我,站起來問李宥:“她現(xiàn)在一個人嗎?”
“昆昆應該陪著?!?p> “那...元尹不用去了,我也不去,我們?nèi)チ耍疾缓线m。”
李宥好像還想和我說點什么,但終究什么都沒說出口,轉身去舞臺后面修燈光。
他動手能力很強,手表電視音響燈光,好像沒有什么是他修不好的,沒一會兒舞臺上的燈光,就靈活地轉動起來,無數(shù)種顏色,自由切換,整個舞臺光彩奪目。
李佐忽然拉著我的手,像個知心大姐姐一樣,跟我說:“元尹,你別看我們家宥宥,什么都會,什么都能解決,無所不能的樣子,其實他特別脆弱,但他又很要強,你可能表面上看不出來,那是因為他不愿意讓別人看見他脆弱的一面,他從小就這樣?!?p> 我不知道李佐為什么忽然要對我這個第一次見面的人,吐露這些,但我能感覺到,她好像在真心實意地,跟我交待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忽然不好意思起來:“我忽然跟你說這些,你不會覺得姐姐很奇怪吧?”
我搖搖頭,怎么會。
我愿意聽她講,關于他的一切,但他的脆弱到底指什么,而且我真的從來都沒有覺得,李宥是個要強的人。
“元尹,你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她說得很鄭重,雖然我還不知道她要說的,是什么事,但我沒有多想,也很鄭重地點頭。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哪一天,他忽然情緒崩潰了,你可以,替我陪在他身邊,不要離開他嗎?”
李佐看我的眼神,是不容拒絕的眼神,但是,為什么是我?如果有那么一天,陪在他身邊的人,不應該是文郁辰嗎?
“好?!?p> 然后,她就如釋重負地笑了。
“我這些年一直在國外,家里都是宥宥在照料,我知道他很辛苦,他替我扛下了所有,但即便再辛苦,他也什么都不跟我說,因為他不想讓我有后顧之憂,他讓我什么都不要管,只管做一切我想做的事,但我不是個好姐姐,從小到大都是他在照顧我,而不是我照顧他,但現(xiàn)在,有你...們在他身邊,我就放心了?!彼D了頓,又繼續(xù)說道,“元尹,不是我自賣自夸,我們家宥宥真的很好很好,他知道感恩,尤其對待喜歡自己的人。所以...所以,你要相信他?!?p> 我知道。
雖然,我不是很明白她這個邏輯,但我知道,他真的很好很好,我也會一直相信他。
比賽開場的時候,本來應該男女主持人同時出場,但現(xiàn)在只有南羽昆一個人站在舞臺中央,校史藝術館的舞臺很大,雖然南羽昆的氣場,足夠強大,但他一個人站在上面,一束追光燈,打在他身上,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有一種空前絕后的孤寂。
而且南羽昆今天講話也很正常,所謂的那種油腔滑調(diào)的播音腔,一點都聽不出來。
我似乎發(fā)現(xiàn)了一個規(guī)律,南羽昆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才能這么正常地講話,上次在升旗儀式上是這樣,現(xiàn)在也是這樣。
程英桀和李宥組的組合叫“解憂組合”,李佐取的,取了程英桀的“桀”和李宥的“宥”,桀宥,諧音:解憂。
我覺得特別好,聽起來就很歡樂。
他們的出廠序號是4號,3號選手謝幕之后,文郁辰終于現(xiàn)身,好像就是特意為了給他們報幕的。
然后整個會場響起一陣,比選手謝幕更熱烈的掌聲,達子就坐在我后面,邊鼓掌邊跟他旁邊的男生傳授經(jīng)驗說:“鼓掌要用柔力,又響,又不會把手腕震得生疼,傻子才真拍?!?p> 達子曾經(jīng)也這么跟我說過,不過他說的是:鼓掌要用柔力,感覺起來很響,其實就是濫竽充數(shù),傻子才真拍。
我真的好喜歡達子,表里不一的他,真的很可愛。
程英桀和李宥選的是羽泉的《哪一站》,06年很流行的華語歌曲。他們出場的時候,現(xiàn)場幾乎是沸騰的,相比之下,剛剛文郁辰報幕的掌聲,都不算什么了。
程英桀的藍色襯衫搭配李宥的粉色襯衫,在燈光的渲染下,看起來特別浪漫,有點像結婚。
李佐都忍不住感嘆了一句:“好帥?!?p> 我問:“誰?”
“阿桀?!崩钭艨戳丝次?,又補充道,“不過,比起我弟,還差了那么一點。”
我笑了,只有女人才懂女人的口是心非,所以,我都懂。
此刻,搖晃著的熒光棒,和身邊穿校服的同學,都是那些獨一無二的歲月里,閃閃發(fā)光的回憶。
我的青春回來了,那些想念,好像也回來了。
雖然我唱歌跑調(diào),但這么多人一起唱,我就再也不用害怕被人嘲笑,如果時間可以按下暫停鍵,那我希望,是這一刻。
這是我第一次看李宥彈吉他,但程英桀跟我說過,李宥其實很喜歡彈吉他,尤其喜歡在深夜的時候,獨自一個人對著漫天的星空彈,但彈得都是很傷感的曲子。
程英桀說,每當這個時候,他都覺得李宥是童話故事里,走出來的憂郁王子,但他不喜歡他這樣,總是制止他,后來他就很少彈了。
我不會唱歌,但我很喜歡聽歌,我也喜歡羽泉的《哪一站》,喜歡這首歌的歌詞。
比如:“總有個人在下一站,等著你出現(xiàn),等待陪著你到終點。”
可惜,李宥終究不能陪我到終點。
他說過,一切結局都是美好的,如果不是,那就不是結局。
那23歲的我,看到的會不會,還不是我們的結局?歲月很長,結局未知,我還可以有所期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