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六子找你,說有點(diǎn)事兒要問你。”沒過幾天我接到了六的電話,但是確是要找我媽的,我喊著在廚房里忙著的母親,將電話遞了過去。
“怎么了?啥事兒呀?”等她掛了電話,我問道。
“六子說馬上過來,收拾一下吧,他是來問小轉(zhuǎn)子的事兒的。”我媽看了我一眼說道,臉上帶著些淺淺的笑意。
“那估計是要去說孩子過滿月的事兒?”我有些驚訝。
“估計是,小轉(zhuǎn)子也盼著好久了,見我就一直念叨那個時候六子結(jié)婚沒能去,說是多的沒有少的還能沒有,想給六子拿點(diǎn)錢,算是個心意,唉,等來了再說吧?!蔽覌屢彩菄@了口氣,這一家人的悲劇她從二十多年前看到現(xiàn)在,終于是在六子成年后有了些喜色。
“嗯。”我拿回手機(jī),看著來電記錄里那個大名,陳星。
大約過了十分鐘,六子來了,還給提了一兜水果。
“我是想問問……我媽……住在哪兒,你知道不知道?我爸連我奶讓我去給她報個喜,說說娃子過滿月的時間。前幾天她去醫(yī)院,你給我說了,她到了給我打電話,我還以為是我那個姨奶過來了,誰知道我爸下去接是她?!绷幼碌玫轿覌尶梢猿闊煹拇饛?fù)后就點(diǎn)燃了一支煙,煙霧繚繞了好一會兒,他才悶悶的開口,我看見他胸中翻涌著的復(fù)雜情緒,在這一瞬間,我才覺得自小穿開襠褲長大的發(fā)小,竟然也已經(jīng)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了。
“我知道,那你是現(xiàn)在去還是啥時候去?”我媽有些驚訝又有些心疼地看了六子一眼,六子從小到大什么模樣,她是完全見過的。
“要是沒有事,那就這會兒你倆給我一塊去一下吧?!绷用统榱艘豢跓煟f道。
“中,叫我給你打個電話問問?!蔽覌屇闷鹗謾C(jī)找到了那個手機(jī)號,撥了出去,我隱約能聽到那邊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電話掛了,我媽站起身來:“走吧,她在屋?!?p> “中,我給你帶上?!绷缌藷熣玖似饋?,走在了前面。
我騎著媽媽的摩托車跟在六的摩托車后面,我媽帶他去買了一箱奶。
等到了小轉(zhuǎn)子住的地方我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我熟悉的地方,曾經(jīng)有同學(xué)在這里租住過,并不是一個多么好的地方,連那排房子前面的地都還是坑洼的泥地,不是平坦的水泥地板,房子前面停著些電瓶車摩托車。媽媽帶著我倆向前走,在掛著個藍(lán)紗門簾的那間出租屋門前停了下來。
“小轉(zhuǎn)子?”媽媽掀開了門簾,六抱著那箱子奶和我跟在后面。我能感覺到身邊那個人渾身緊繃,這大概算是他記事以來人生中第一次他正式的來見他的母親,那些以前的事情,如今他已經(jīng)二十好幾,也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小孩子了,大概也知道了一些與以往認(rèn)知里并不相同的事情。在我看來,那年的事情,怪不得小轉(zhuǎn)子。
“哎,鴻雁,你來了。”小轉(zhuǎn)子從里屋走出來,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看到我和六的時候,準(zhǔn)確的說是看到六的時候,她愣住了,旋即是更大的欣喜眼睛都快笑的看不見了,趕忙給我們拿椅子,“哎,來,坐坐坐,這屋里亂的很,也沒有拾掇,來,這兒有凳子,趕緊坐吧。”
“那小凱呢?沒有在屋?”我媽坐了下來問道,六把那箱奶放在了小飯桌旁的地上,我坐下來打量著著并不寬敞的簡陋空間,東西簡簡單單的不多也不新,但是收拾的卻很是整齊,小轉(zhuǎn)子穿的衣服雖然并不怎么好,卻是很干凈,我想,要是那年沒有那場事,如今他們一家四世同堂也是美滿的一家人。
“沒有,他給他同學(xué)一塊出去耍了,前些時還問鴻雁阿姨啥時候能見呢,今天你來了他可跑出去了。”小轉(zhuǎn)子坐在那個簡陋的小床邊,有些興奮又有些拘謹(jǐn),我看到她的雙手不停的揉搓捏著。
“那沒事兒,下回再見也一樣,我今個給六子帶來是他有事兒給你說?!蔽覌屝χ噶酥缸谛〉首由鲜种庵г趶堥_的雙腿上半垂著頭的沉默的六子。
“娃子滿月是五月十八,你到時候要是想來就來吧,在村里過。”六子抬頭飛速的看了她一眼,又把頭垂了下去,聲音沉沉的有些復(fù)雜。
“嗯。”小轉(zhuǎn)子也不知道二十多年沒有見過的兒子該怎么和他交流,很快的答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頭就又和我媽東拉西扯,不停的在說話,我看出來那是興奮的把不知所措和緊張,我在心底笑了一下,看向了沉默又拘謹(jǐn)?shù)牧瑑蓚€人同樣的緊張卻是截然不同的表現(xiàn),若說是……
“走,嘉兒,你給我一塊兒出來一會兒來?!蔽疫€在心里胡思亂想著,她們是不是有一天會和好,他突然拽住了我的胳膊站起身來,我趕緊扭頭給我媽示意了一下,和他一起走了出來。
我倆坐在門外不遠(yuǎn)的的臺階上,還能隱約聽到小轉(zhuǎn)子飽含熱情的說話聲。
“你現(xiàn)在抽煙有點(diǎn)厲害啊,有了孩子了可別老抽煙了,不好?!蔽铱粗怀鰜砭途o鎖眉峰沉默著,嘴上的煙一根接一根的六。
“從甜甜懷孕開始都不咋抽了,只有心情特別不好的時候才會抽?!绷鲁鲆豢跓?,看向了我,“我真是不太想來,要不是我奶和我爸一直催,我……”,他說到這里突然頓了下來,我看見他眼角有一絲淚光閃爍,他低下頭猛抽了一口煙,把剩下的那些話咽了回去。
“沒事兒。”我抬手拍了拍他寬闊的肩膀,也不知該怎么寬慰他。
“我……我媽真是太能說了。”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這么說道。
我沒有忍住笑了,那別扭的稱呼在我耳中聽來竟然帶著異樣的溫和和期待,我看著他沉凝的面龐,困在局中的人實(shí)則最難看清,那并不是她能說,那些不??诘脑捳撬y以平復(fù)又不會表達(dá)的內(nèi)心世界呈現(xiàn)出來的樣子,正如他內(nèi)心的復(fù)雜如今是這繚繞在眼前的煙霧一般。
“你笑啥?”他問。
“沒啥,想笑,感覺時間過得快,你竟然也是當(dāng)?shù)娜肆??!蔽疫€是笑著,并沒有告訴他我看到的那些。
“唉?!彼L嘆了一聲,掐滅了手上的煙,“有家了,不一樣。”
“肩上的擔(dān)子重了。”我看著他。
“嗯,”六也看向我,“這是第一次來,我估計也是最后一次來?!?p> 我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以后再也不來了?!?p> 他說。
他又點(diǎn)起了一支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