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穿過層層回廊去往廳堂,遠(yuǎn)遠(yuǎn)地便瞧見了堂內(nèi)婢子數(shù)十立在兩旁,而那主桌前坐了三人,君若秦天一坐一右,正中間坐著的那女神仙身著一襲湛白的云紗,一頭青絲柔柔地躺在腰間。莫離便垂頭瞧了瞧自己身上還未來得及換下的一身黑色夜行衣,默了默。
君若抬眸看她,也瞧見了她身上的夜行衣,問她:“方才叫人去尋你屋內(nèi)無人,床鋪涼的似是一夜未睡過,你昨夜與辛白枳,去哪兒了?”
君若這一問,那本背對著莫離的女子也轉(zhuǎn)過了身來。
容華若桃李,美目盼兮。
這是莫離瞧見她的第一反應(yīng)。
見慣了眾多美人,那云漸清與曲采薇面容也都是個不錯的,但眼前的這位女子,不論是周通身的氣度,還是衣著精致,顯然要比尋常美人還要出色些。
莫離想了想正欲作答,那女子卻先笑了開,轉(zhuǎn)頭問君若道:“君上,這位是?數(shù)天不見,你們身邊怎的還多了這樣一位美嬌娘?”
女子又轉(zhuǎn)身,對著莫離道:“姑娘的眉眼生的真的極是好看的,這張臉上的神采竟要比一般男子都熱烈明朗些,我見慣了天外的仙姑,卻沒有一個似姑娘這般氣質(zhì)的。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美嬌娘?莫離一愣,略有些磕巴地開口道:“小姐謬贊,你喚我莫離便好。”她竟形容她是美嬌娘,平白地得了這般評判,倒是有些吃驚。
“小離兒,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的舊識,皇城遺跡掌管一方的君家大小姐,君裊裊。裊裊,這是我拜了把子的好兄弟,莫離?!鼻靥鞓窐泛呛堑亟o莫離拉開了身旁的椅子,沒瞧見君若愈發(fā)冷峻的臉。
這等場面,必要有一人在其中當(dāng)個兩面玲瓏的人來說這等場子話,而此時此刻,秦天便是這人。
很是盡職地滔滔不絕了半日,莫離聽了半天,遂省得了,忖了忖,這君裊裊雖與君若差了幾個輩分,但卻是與君若同宗的,與秦天青梅竹馬,也時時日日都跟在君若的后頭。
君裊裊一直落落大方地侃侃而談,轉(zhuǎn)頭問君若:“那莫姑娘也與你們一道同住嗎?此前君上你派不瀾來取的凝清露便是為了莫姑娘吧,我那時還詫異你要這養(yǎng)膚的凝清露來做什么?!?p> 又回頭對莫離笑笑,道:“此前不瀾回來便去藥靈的丹藥房拿了許多靈藥,不瀾來的急回去的也急,我都來不及問他發(fā)生何事。以為是君上和秦天生了事,在家中呆著實在放心不下,遂瞞了父母親偷下凡來?!?p> 君裊裊的語氣一直都是溫溫淺淺的,叫人聽著也十分的舒服。
“不瀾問藥靈拿的可都是救命的大藥,莫姑娘你可是出了什么事?眼下瞧你似乎也無什么大礙。”
莫離聽她這一番關(guān)照下來,竟有些不知所措,就只干巴巴地回了句:“無事,無事,多謝關(guān)心,眼下已全好了。”
莫離尋思,若論口才,論熱情洋溢,她必是個中好手,更不會拘于這古時女兒家的羞羞怯怯,但眼下為何她才像是那個深閨中扭捏嬌作的女子?
“你還未說,你昨夜去了何處?!币恢睕]怎么出聲的君若,伸手越過大半張桌子將一碗暖胃的甜湯放到了莫離的面前。
“呃,我與辛白枳去了趟黎華國的皇宮,取了樣?xùn)|西?!蹦x說罷雙手捧了那碗熱乎的甜湯,看見君若的眸子瞇了瞇,直勾勾的盯著她,盯得莫離有些發(fā)慌。
正巧此時抬了早膳的婢女魚貫而入,莫離趕忙又接過一碗蓮子羹,低頭盯著碗里的白白嫩嫩的蓮子。
這個早膳用的可謂是有些索然無味,那君裊裊似是與秦天他們二人許久未見,有說不完的話。
莫離只偶爾的插幾句話,倒是從頭到尾的將他們?nèi)酥g的瑣碎聽了個大概。
那君裊裊細(xì)數(shù)她與君若秦天過往的事跡,其中一件莫離倒是聽得十分有味兒。
“那時大陸還未劃分的那么嚴(yán)整,四大國也還未有如今的規(guī)劃與國界,占據(jù)大陸的主要還是神妖魔各道。
那時君上經(jīng)歷了一場天地浩劫,陷入了長達(dá)五千年的休憩沉眠。君上一退,蚩尤一族的后人并了那魔道的蛇族一族,因著幾萬年來的發(fā)展強(qiáng)盛,便意圖攻打皇城遺跡,彼時族中的幾位長老,也在那時欲爭奪皇城大權(quán),其野心昭然若揭。”君裊裊喝下一口蓮子羹,笑著回憶道。
“秦天成了守將帶領(lǐng)幾萬神兵與之對抗,可神魔之間的戰(zhàn)爭豈是小打小斗,一時間內(nèi)憂外患,生靈涂炭,眼看著要波及皇城以外的地界,幸好君上及時醒來,直取了那蛇族族長的九顆蛇頭,帶著皇城的將士大滅了那兩族的所有生息,后又將族中那幾位狼子野心的長老一族全部抹殺,這才平息了那次大亂。
而君上的威名,在時隔萬年之后,又叫四海八荒重新領(lǐng)教了?!?p> 君裊裊說罷,眉目含笑的看著君若。
也正是因為那次動亂,九重天界至今都有討伐君若的聲音,討伐他行事狠厲且毫無半點憐憫之心,可更多人深深敬仰君若的嚴(yán)謹(jǐn)鐵血,敬仰這位久遠(yuǎn)的如同大陸起源般的謫仙上神。
大陸之人對君若的傳聞大多都是神圣不可冒犯的神祇,也因著近世大陸未發(fā)生什么動蕩的大事,遂大陸都只傳君若近百年來的逍遙事跡,傳得與那天地殿代表天地道義的神子大人那般,心懷眾生神法無邊的天神。
莫離瞅瞅淡然喝著粥的君若,驀然停下手中碗勺,與君若道:“果然大陸上的傳說也不可全信,看來我得多備點跌打損傷的藥了?!?p> “如何?”君若問。
“世人都道大陸已然安定無紛爭,你這謫仙上神如今只負(fù)責(zé)游手好閑貌美如花,但世人皆愚鈍,今日若非我得辛聽聞這等事跡,怕也是少瞻仰一分上神您的威嚴(yán)。是以,以防上神日后再磕著碰著,我自是得準(zhǔn)備周全了?!?p> 莫離小小的一番話下來,君若方才還陰郁著的臉色迅速地由陰轉(zhuǎn)晴,笑著應(yīng)了句:“凡間還有此等玲瓏周到的女子,可見世人并非全都愚鈍?!?p> 二人旁若無人的逗趣,卻無人注意到君裊裊面上的笑容多了一絲意味不明。
用膳方畢,隨著君裊裊下界來的一位女仙官兒便由府中掌事的大嬤嬤帶著去了后院廂房——替君裊裊收拾一處廂房來,君裊裊也要在府中住下。
才共處了一日下來,莫離卻已在心下嘆了百來口氣了,君裊裊午膳晚膳統(tǒng)共為君若夾了不下數(shù)十次的菜,對著秦天也是細(xì)致周到,連對她也是溫柔客氣,雖都洋溢著溫馨快樂的氣息,但莫離實在是沒法兒再雀躍起來。
君裊裊雖十分的好相與,但莫離總有些不大自在,因著君裊裊雖是一顰一笑都合情合理,一舉一動皆是合乎禮儀,但莫離還是從她那欲語還休的眉眼里,看出了幾分門道。
若是她這雙火眼金睛辨別的不錯,這位自皇城遺跡來的美人仙蛾,也同她一般,覬覦著上神君若。
莫離狠狠嘆一口氣,追夫之路漫漫,情敵在自個兒眼皮子底下晃,一時頗有些想念吊兒郎當(dāng)?shù)男涟阻讈怼?p> 而辛白枳此時,卻正乘著東風(fēng)急速趕往遠(yuǎn)在東南邊的風(fēng)之谷。
風(fēng)之谷內(nèi),全谷上下結(jié)結(jié)掌燈,一片燈火通明。
雕花門梁內(nèi),數(shù)名醫(yī)者與滿屋的下人各自忙碌,皆為躺在床上只剩下一絲生機(jī)的老者。
一名頭發(fā)花白的老醫(yī)頭掀開老者的眼皮,眉眼沉沉如水:“若是再這般下去,藥王恐是真的無力回天了?!?p> 坐在一旁太師椅上的老婦人,在聽得這話,再看看眼前各個醫(yī)者們臉上的頹色,老婦人拄著拐杖的手,狠狠的顫了一顫,老婦人用另一只手強(qiáng)壓在那不住顫抖的左手上,咬緊了牙關(guān)撐坐著。
若不是身旁的丫頭扶著她,她恐是要從椅子上跌落下去。
老婦心里顫顫,已然是絕望,風(fēng)之谷已是窮途末路,整谷上下所有人的期盼,只期盼著藥王能夠有所好轉(zhuǎn),能夠重新?lián)纹鹚幫豕取?p> 可已經(jīng)百年了,他們眼睜睜的看著藥王慢慢毒發(fā),已快一百年有余。
從他們風(fēng)之谷慘遭血洗,從小小姐命隕至今,已足足有一百年。這一百年來風(fēng)之谷舉族遷徙到如今這小山谷里盤踞著,下毒手之人還未徹查清楚,所有族人時刻提防時刻警戒,人人活在驚恐與不安之中,更是活在一片哀戚里,由老谷主一手創(chuàng)立的風(fēng)之谷,危在旦夕,老谷主,更是危在旦夕。
一百年來的救治,絲毫不見好轉(zhuǎn)。
老婦人看著圍滿了一屋子搖頭嘆息的醫(yī)者,心頭忽然濃重的喘不上氣,一次次的承受藥王無力回天的打擊,一次次的尋找小小姐未果,她一直咬牙硬撐到現(xiàn)在,可眼前卻真的生出了一股無力感,她怕她也支撐不下去了。
從來都是老者一雙手治病救人,可現(xiàn)在他自己卻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誰也救不了他的命。
老婦人強(qiáng)壓下心頭的痛楚,終是喘出一口氣,咬緊了牙根厲聲道:“不論是什么千載難尋的法子,不論是有用還是無用,都不準(zhǔn)給我罷手。時至今日,哪怕萬分之一的希望,小小姐要找,谷主也得救!老谷主治病救人,行善一生,對得起世人,對得起天道,更對得起他自己,老婦我決不能就這般放棄。
“若是那千年靈果能給他續(xù)一口氣,便是將我整谷上下所有變賣,所有能欠的人情欠下,只要還剩下一丁點的希望,也要繼續(xù)救!”
老婦一番話,字字句句擲地有聲,砸進(jìn)在場所有人的耳里心里,砸的眾人眼眶發(fā)脹,心頭皆是重重的壓了一塊巨石,難以喘氣。
他們何嘗不想救藥王,何嘗不想救起風(fēng)之谷的希望,可是難,真的太難。
“藥王當(dāng)時所受的傷已是傷至骨脈,那最后所承受的一掌更是致命一擊,體內(nèi)還有兩者相沖的毒素,胡亂沖撞的真氣也頗為詭異,老夫等已把能試的藥法都試了,不論是解毒還是修復(fù)經(jīng)脈,不論是一點一點地治,還是服用仙丹妙藥,皆是無法,皆是不見半分起效,這......”那老醫(yī)頭話音沉沉,甚至在場還有九重天上的醫(yī)仙,也束手無策找不到對癥之法。只能看著藥王老先生的生命慢慢地消失。
一地的靜默無聲,就在無邊黑暗要把所有人包圍淹沒時,炸響一道平地驚雷——
“碧霄丹,快!碧霄丹!快救藥王老頭!”
......
夜風(fēng)習(xí)習(xí),倘若除去在黎華皇宮里出的那事兒,這日子過的還是有幾分滋味的,但莫離今夜卻怎么都睡不香甜。
秦天昨夜央求她今早起來做頓早膳,眼下又清醒毫無睡意,莫離干脆喚人進(jìn)來伺候起身。
眼下卯時都還未到些,天還摸黑,可莫離一進(jìn)后院正門,竟又是一片燈火通明,還未踏進(jìn)膳房便聞得一陣香甜。
走進(jìn)去一瞧,那天仙神女君裊裊,正挽起衣袖,手中正燒制一個糖人的模子,忙得熱乎。
君裊裊瞧見莫離走進(jìn)來,抬頭笑盈盈地道:“在皇城時君上他們就愛吃我作的膳食,昨日聽得秦天說府中的食物不大合胃口,方才瞧你那院子無甚動靜,似還未起身,又怕等會子大家都起晚了,我便想著來做些吃食吧,你們起了便能吃了。
不過秦天說你的手藝天下絕有,我倒是只會粗粗的做些罷了,還想與你學(xué)個兩手,你等下吃了可別嫌棄我做得不行。”
莫離聽完君裊裊這一番話,一時間錯愕在了原地。
瞧她擺在案臺上做好了的那一碗碗琳瑯滿目,眼下還將將卯時剛過二刻,沒個一個時辰定是不能做成這一桌的食物,這大小姐是寅時便起身了嗎?
寅時自是困覺的時間,府中的下人都要到卯時未到一個時辰才起身勞務(wù),可君裊裊卻說方才瞧見她的院子沒有動靜,難不成她寅時便要起來作早膳嗎?
且聽著這些話,總覺著哪里不大對些,但一時間又尋不出錯處,這會兒就懵在了膳房門口,不知是進(jìn)還是退。
莫離明明記得,昨日秦天叫她今日做早點時,君裊裊分明就在一旁,且未出聲,莫離思及此,眉頭輕輕地皺了一皺,但還不等莫離將思緒理清,君裊裊卻又輕輕柔柔的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