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聲聲,從黃墻明磚上流淌而過,雨簾自屋檐尖上悠悠瀉下。
蓮葉自水缸中搖曳,“噠——噠——噠”,雨聲聲聲慢。
一把暗色的油紙傘面遮在了蓮葉上頭,小僧挪了挪步子,抖落羅漢鞋上的水珠。
“師父,人間已百年,那位施主,可還記得要來還愿?”小僧抬眸,望著眼前的師父。
“想人間婆娑,全無著落;看萬般紅紫,過眼成灰?!?p> “本是青燈不歸客,卻因緣自在。”手中的佛串慢慢撥動,望向山門外。
小僧不解,正欲求師父解惑,便聽得師父道:“起風(fēng)了,雨要停了?!?p> “一念,備塵茶,迎施主還愿?!?p> 名喚一念的小僧眸子一亮,隨后看向山門外,心中大悟,“是,師父?!?p> 拾階而上,秋雨夾帶晚來的風(fēng),莫離越靠近佛門古剎,越感心下寧靜。
此時此地,是真正的深山古寺,云煙萬狀。
細雨在莫離踏上最后一級臺階時悄悄地停了,佛門自內(nèi)而外打開,走來兩位布衫青青的師父。
手里各握了一把苕帚,靜靜地清掃著門前積水的落葉。
“請問小師父,此時可開山門?”莫離收了油紙傘,合掌問詢。
其中一師父停下手中動作,抬頭瞧了莫離一眼,放下苕帚,雙手結(jié)彌陀印,“施主來得尚早,禪堂方過坐香時辰。施主可先去明鏡寶殿內(nèi)等候片刻。”
說罷無聲,繼續(xù)手中的灑掃。
“多謝小師父?!?p> 莫離踏過青青石板路,特地將懷中剩余的幾顆靈果,放在路過的一顆參天大樹的樹根處。
方才瞧見樹上有幾只跳躍奔走的長耳鼠。
悠長且濕潤的長廊,曲盡通幽處,“明鏡寶殿”外三兩僧人走動,雨滴稀稀落落從門廊上落下。
莫離抬步端正地跨過大殿門,再虔誠地從兩邊繞過進入殿內(nèi),而后跪拜在右邊的蒲團上。
靜靜地拜了三拜。
“施主赤子虔誠,心向禮佛,施主心中可有所求?”
莫離靜坐于殿內(nèi)打坐了須臾,正要起身時,忽聽得一道清清淺淺的話語聲。
莫離回頭,殿門外立有二人。
一人身著赤色九條袈裟,手持佛珠,風(fēng)姿威儀。
一人立于一旁,身著青黑木蘭色中衣,手捧木托茶盞。
大的模樣瞧著不過驚鴻年歲,小的不過垂髫年紀。
而開口詢問莫離的,正是那身著袈裟的清秀師父。
莫離在現(xiàn)代時曾拜過不少寺廟古剎,雖也壞境清幽,但不如眼下空谷幽靈。見過不少僧人主持,可都不如眼前這位威儀清廉的師父,能這般徑直地撼動人心。
莫離屏息,合掌恭敬,“末學(xué)途徑白云山頭,特前來菩提寺一拜。請問師父上下?”
話音剛落,鐘鼓聲穿過層層云層,悠悠響起。
“貧僧法號一諾。眾僧即要繞佛,施主若是得閑,請隨貧僧為施主解這一趟緣。”
莫離點點頭,“有勞一諾法師?!?p> 炊煙裊,霧靄茫。
小僧一念將木棧放上案臺,便退了出去。
一諾法師與莫離相對而坐,禪堂內(nèi)佛香裊裊,一諾法師替莫離斟茶。
“施主往來波折,愁緒埋心底,如今可有出處?”
莫離聽得一愣,不解:“何為往來波折?”
一諾端坐,手中佛珠緩慢撥動,笑焉。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p> “施主若能辨得也識得,又何故覺得自己縹緲虛無?”
莫離心口忽然跳了一下,抬眸與一諾法師相視。心下一滯,下意識竟脫口而出道:“大師認得我?”
莫離瞧著一諾清朗出塵的面目,竟瞧著有些不真切,但她卻絕對能確定,她從未來過這菩提寺,更不識得一諾大師。
“施主可知曉自己從何而來?又知曉自己將要去向何處嗎?”一諾法師不答,繼續(xù)問道。
莫離眉眼微皺,躊躇了一會兒,道:“不知?!?p> 一諾大師目光溫潤的看著莫離,后又望向前方,“難道施主如今心中無任何所求嗎?”
莫離一頓。
緩緩道:“世人在世,皆有苦難。但來這一趟,誰都想好好過這一生。
若說有何所求,我只求家人平安千歲。”
莫離垂下眼眸,喉頭微澀。
是的,生活不易,活著更難。
大陸之人壽命皆有百年,而她從小稱不上錦衣玉食,卻也滋潤富足。盡管從小沒了母親,可是外祖也將她養(yǎng)的極好,本以為日子平常,卻無端的遭遇禍?zhǔn)拢瑥拇颂旆馗病?p> 她幸得蒼生庇佑,重新?lián)旎匾粭l命活著,可也是暗藏洶涌。
更別說她去了一趟現(xiàn)代的世界,人的壽命只有短短幾十載,見過更多的生離死別。
大陸之人誠然相同,雖壽命較長,可人的生命何其脆弱,生老病死,天災(zāi)人禍,生與死真的不過轉(zhuǎn)眼間。
而她如今外祖尚在,多有加彌耶養(yǎng)父母之恩,她曲折這一趟,能繼續(xù)活在這人世,定要她所愛的所有人,健康常在。
一諾大師靜靜地含笑看著莫離。
“若大師有何指點末學(xué)一二的,末學(xué)牢記在心。”莫離思緒翩回,又道。
而在這寥寥塵煙中,莫離此刻的感受越發(fā)的有幾分虛無縹緲起來,心緒跳動地有些急促,心境十分不穩(wěn)。
因為眼前的一諾大師看著她的模樣,好似在看一個故人一般,令她有種糊涂的錯覺。
一諾大師眼里的神情更加分明,“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施主能習(xí)得眼下心境,已是因果從頭來過。施主可曾知道,有因皆有果,有果皆是因?!?p> 莫離更加不解,這話分明是在說她,已經(jīng)從頭來過,可是從哪個頭來?在補什么過?
“大師,弟子求解,弟子是否還有何未消解的因果?”莫離索性直白相問。
這一諾大師明明是話里有話,若她理解的沒錯,那今日她須得有要問清楚的事。
一諾笑笑,忽的站起身來向外走去,示意莫離跟上。
莫離跟在他后頭,一諾走的不快也不慢,一直走到了莫離方才放置靈果的參天大樹下。
一諾轉(zhuǎn)身面向莫離,“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得今世的一次擦肩而過,施主可知,施主今日前來菩提寺,正是還的一個愿?!?p> 又從枝干間跳下一只長耳鼠,兩只前爪抱起一個靈果,便依偎著樹根啃咬起來。
“還愿?還的誰的愿?我不曾來過此地?!?p> “自是還的施主自己的愿?!?p> 莫離握緊了手里的油紙傘。
“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貧僧只想告訴施主,緣起法身偈,諸法因緣生,我說是因緣。
施主的因緣,全看施主一念之間?!?p> 長耳鼠又抱起一顆靈果,躥回了樹上。
一諾看著莫離,雙手結(jié)了彌陀印,又笑著說道:“阿彌陀佛,過堂時辰已到,施主可用過齋飯?”
莫離點點頭,“謝大師留齋?!?p> 古時人們的作息真正是規(guī)律,攀談了這大半光景,竟還才到早膳時辰。
打叫香起,眾僧人口中念佛,排成長隊依次有序進入齋堂等待行堂。
香客與師父們用食的齋堂是分開的,于是莫離跟著一念小僧前往香客用齋飯的齋堂。
“施主,到了?!币荒钚∩x到齋堂門口,后拜禮離開。
莫離踏進齋堂,本以為今早只有她一人在這寺內(nèi)用食,不曾想,齋堂內(nèi)已然坐了一桌香客。
倒也有人來的同她一般早。
莫離收回目光坐落一處,那方在用食的一人微微笑著與莫離點頭示意。
莫離也回以簡單笑意,這才看清對面的坐的那人。
衣著清淺,但邊角都細致入微,棱角分明,卻又沒有張揚之氣。倒也是個偏偏貴公子。
在這佛門之地一襯,更有幾分出塵的意味。
早齋用粥接念,食畢結(jié)齋。
莫離與那人同時起身,莫離先一步跨出齋堂,她準(zhǔn)備與一諾大師道個謝,拜別回白迄老兒的白云間。
“姑娘留步。姑娘可也是來參悟一諾大師法會的?”
身后話起,正是那位貴公子。
莫離轉(zhuǎn)身,“在下只是來寺中一拜,緣得一早齋罷了?!?p> 那貴公子揖了一揖,笑的和煦。
“是在下唐突了?!?p> “無妨?!?p> 莫離輕輕搖頭,先轉(zhuǎn)身離去。
身后的公子在原地停留了一會,眼里是亮晶晶的瞧著莫離的背影。
“倒真是位妙人兒?!?p> ——
一諾大師送莫離至佛門前。
“一諾已守得與施主的約定,便不再送施主下山?!闭f罷,朝莫離點了點頭,徑直地轉(zhuǎn)身離去。
莫離發(fā)現(xiàn)這上山一趟,卻比來時的心緒更加紛亂,本欲再問一問這一諾大師,可一諾大師分明不想與她答案,終是忍下滿心的疑慮,合掌拜別:“多謝一諾大師?!?p> 轉(zhuǎn)身朝著山門而去。
片刻后,一念小僧站在高臺上,望著女子漸行漸遠的身影,轉(zhuǎn)頭問道:“師父,她為何與過去相差如此之大?她也在修行嗎?”
一諾笑笑,“心是一方硯,不空亦不滿。世人皆在修行?!?p> 一念點點頭,又問:“可她方才說的‘末學(xué)’,是為何意?弟子不曾聽過?!?p> “那是眾生在另一個世界,修得的佛語。”
一念看著師父雅致寧靜的面目,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問:“那她這便走了嗎?她已經(jīng)還了菩提根的愿了?”
一諾眉眼含塵,望著女子的背影,笑的清淺。
“該還的果,正在還。一切皆為虛幻,不可說,不可說?!?
南邊木楠
雖然我更新的緩慢,但是我一定會好好地將這本小說寫完。 每一個章節(jié)每一個字,我都會反復(fù)修改,反復(fù)斟酌,希望能寫出最好的人物,最好的情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