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少年歸來
甄艾財眼角含淚，內(nèi)心哭爹喊娘，活著被嚇到不想活，恨不得一頭把自己撞死，但是又實在沒膽量去死。
還沒等他在生還是死里面做出選擇，就看到一道發(fā)著冷光的幽幽目光在他跟前轉(zhuǎn)悠。
那是一只通體全黑的貓，紅色的豎瞳雙眼很感興趣地盯著他，尾巴囂張地搖著，像招魂一般。
被盯著的甄艾財覺得自己今晚的經(jīng)歷實在能讓他吹牛吹上幾輩子，前提是如果他能活得下去的話。
甄艾財內(nèi)心的哀嚎如果有聲音，那整個沅鎮(zhèn)都會為之坍塌：“什么黑貓，除了話本里那個神出鬼沒的貓妖之外，哪有貓的眼睛是紅色的！”
那就意味著這宅子里有很多鬼就算了，還他媽的有妖，而且這只妖還盯著他看！
甄艾財覺得自己這輩子活得真是太夠了，他真的不想活了，還是一頭撞死輕松一些。
他這個念頭一出，就看到摔倒在角落里的白衣道長比他更不想活，只見他氣急敗壞地一爬起就捏著那貓妖的脖子，把它提了起來。
甄艾財?shù)刮豢跊鰵?，拼命朝道長擠眉弄眼想要暗示那個連鬼靈都打不過還妄圖激怒一只妖的活夠了的道長。
可道長實在太崩潰，完全沒注意到身后的瘋狂暗示，他把那貓往燒著了的床簾那一丟，嘴里罵道，“臭貓咪！你給我把火滅了，不然我滅了你！”
臭貓咪動作敏捷地從火里穿過，帶起一陣陰風，把火滅得干干凈凈，順便一個急轉(zhuǎn)身，在甄艾財身前落定，歪著腦袋瞪著紅眼睛繼續(xù)打量他。
為什么又是我！明明是道長丟的！為什么要盯著我！
身上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了的甄艾財心態(tài)崩了，然后崩潰的他親眼目睹一只貓變成了一只十五六歲的少年，順帶還夸贊了他一句，“哎？你居然能認出我是妖，好厲害！”
見證了一晚上各種妖魔鬼怪誕生的甄艾財果然好厲害，他居然沒有嚎叫，而是十分冷靜地流著淚，連鼻涕都忘記抽，但是嘴巴卻沒有忘記呢喃：“我完了，我真的要死了，可是我還沒拿到賞錢……哎喲！”
還沒說完就被道長強行拍了一腦袋，“你閉嘴！要不是你這點賞錢，我至于到這一驚一乍的地方來嗎！”
“哈哈哈哈好好笑哦！”
貓妖的笑聲把甄艾財笑得差點失禁，但他不小心瞥見自己的被啃光肉的腿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復(fù)原了，一時間又激動不已，又是哭又是笑，把他的失禁給憋了回去。
“笑你個頭！最過分就是你，進來不會打聲招呼嗎！你看看你看看，把鬼都嚇跑了！”
那變成了人形的貓妖突然站起，甄艾財以為總算到了妖與道長動手的時候，于是自覺四肢健全的他滿足地閉上眼睛等死。
誰知那貓妖不僅沒動手，竟然直接雙臂掛到了道長的脖子上，看起來還十分得意。
“哥，我這不是來不及嘛，外面又那么多鬼靈，我擔心你嘛！”
“走開走開，差點把我嚇成鬼靈?！?p> “……哥？”甄艾財忍不住笑出聲，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開始幻聽了，“一個算卦驅(qū)鬼的道長是一個如假包換的貓妖的哥哥？嘿嘿嘿我一定是瘋了一定是?！?p> “嘿嘿嘿不一定哦！”貓妖言洲知道自己姐姐為了方便出行女扮男裝，于是學著甄艾財?shù)恼Z氣笑著道，“不管是哥還是姐，總之是親的！算卦是真，驅(qū)鬼嘛哈哈哈哎喲！”
太過得意忘形的言洲被他姐姐狠狠地揉了一把臉，語氣倒是寵溺得不行，“你怎么過來了，都結(jié)束了嗎？”
“嗯，”言洲又重新鉆回他姐姐的頸窩里，語氣有點悶悶的，“世代高壽。”
他可能抱得太緊，言汐忍不住輕喘了一聲，摸了摸他的頭，語氣溫柔道，“那就好?！?p> 親弟弟是真的，親姐姐也是真的，他叫做言洲也是真的。
但問題就是太真了。
現(xiàn)在出現(xiàn)的這個言洲是言汐在真實世界里的弟弟，名字一樣，記憶一樣，樣子也一模一樣。
可最奇怪的是，帶著公主記憶的言汐卻能從公主的記憶里看到公主也有個親弟弟喚為言洲，是悅衍國太子殿下，和言汐的弟弟長得一模一樣。
巧得很的是，言洲也帶著太子殿下的記憶，在這小說的世界里待了八百多年。
盡管這些年來她一直都有言洲的消息，也一直以為言洲同她一樣死后才穿越道這小說的世界里，但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雖然她一直查不出來這里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久別重逢的兩姐弟就這么安靜地待著，直到方才那道消失的鬼影瑟瑟縮縮地出現(xiàn)在角落里，他姐才把他從身上扒拉下來，緩緩開口，“這向宅什么情況你知道嗎？”
“嗯，知道一點，”說著也不理會甄艾財害不害怕，自顧自地把他從地上扶起，接著道，“外面的那些鬼靈好像是被刻意豢養(yǎng)在這里的，但不知道是被什么東西沖撞了，原本養(yǎng)在地底的魂靈全都逃了出來。”
“是因為二夫人生了孩子嗎？”鬼影嘶啞的聲音顫抖著問。
“干嘛一個個那么怕我，我又不吃人，”言洲自覺十分委屈，只好又像一個人形掛件一樣掛到他姐姐身上尋找安慰，“如果是這樣的話，可能二夫人本身就是其中一個封印，因為生孩子身體虛弱，所以它們才鉆了空子逃出來。不過就算二夫人不生孩子，還能勉強鎮(zhèn)得住這滿院子的鬼靈，這向宅應(yīng)該也逃不過外面這場血雨?！?p> 言洲想了想，忽然在他姐耳邊問，“哥，你知道是誰告訴我你在這里的嗎？”
“誰？”
“冰城城主，半個時辰前跟我說的。”
砰。
好不容易才在椅子坐穩(wěn)的甄艾財又摔了個四腳朝天。
“為什么你一個凡人知道這么多？”貓妖好奇地戳了戳這個凡人的太陽穴，確定是個膽小怕事毫無用處的人類。
甄艾財心里苦，他就是在客棧經(jīng)常喜歡聽客人們嘮嗑，那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商人們總喜歡談?wù)撘恍┢媛劗愂?，他就隨便聽了幾耳朵，誰知道他知道的都是不該知道的。
“甄艾財你知道什么你講講，唉你別搖頭我們什么都不知道等下全都死在這里，哦不對，我們不會死的，是你和向大人會死在這里，那你的賞錢就打水漂了。”
他忽然覺得這道長每一句話都能戳著他的痛處，還讓人疼到窒息。
“冰城城主，魔道至尊?！闭绨斏钌钗丝跉猓皞髡f自天地于混沌分開，就生了人神魔三界，其中魔界之中一妖可滅一國，一魔可讓人間生靈涂炭。我只聽過傳聞，但人間常有四妖的傳說，卻極少有這魔的傳聞，沒想到這世間真的有魔存在?！?p> 他剛一說完，就看到道長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連帶著說話的語氣也令人打寒噤，“一個人間小小的向宅，兩只妖一只魔都參與進來了，天界也快了吧？”
“兩只妖？”貓妖疑惑道。
“嗯，在你之前，有一只一驚一乍地警告過我。”
或許是感覺到貓妖對除了他哥之外的東西都不感興趣，一直不怎么敢吭聲的鬼影才壯著膽子道，“那個就是當時二夫人請來作法的道長，我認得他的聲音，他是妖嗎？”
“哦?！毖韵鸱撬鶈?。
不久，幾人間奇怪的沉默被一道閃電打破，甄艾財隱隱約約從閃光中看到一個金色的影子，但他還沒看清，就又陷入了黑暗。
“來了?！彼砗蟮陌滓碌篱L和黑衣貓妖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到了窗戶旁，兩個人的手臂都默契地撐在窗架上。
甄艾財鬼使神差地走到兩人身旁，他這才發(fā)現(xiàn)兩人的側(cè)臉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但貓妖的右眼角下有一顆黑色的小痣，像是畫龍點睛的一筆，看起來比道長多了一絲活氣。
正在他驚嘆于兩人的樣貌相似時，又一道比方才還要刺眼的閃電像白晝一般籠罩而來，滿院子的鬼靈像如夢初醒一般四處亂撞。
有幾個不小心撞到了看雨的兩兄弟眼前，又立刻像人撞了鬼一樣連滾帶爬往四周逃竄而去。
道長臉上的神色與貓妖出現(xiàn)之前完全不同，輕松得他們似乎真的只是在看一場秋雨，語氣淡淡地聊著天。
“不對啊，他們應(yīng)該不知道你是妖才對啊。”
“他們不是怕我，是怕我們?！?p> “哦，那那個什么城主又是怎么找到你的，不是天界的無為找了你好幾百年都還是被你耍的團團轉(zhuǎn)？”
“不知道，他還一找一個準，不偏不倚，像是一直都知道一樣?！?p>
甄艾財曾聽聞，魔界四妖中最神秘的是貓妖，不是因為他法力驚人或是身世詭異，而是因為從沒有人見過他的蹤跡。
自五百年前起，幾乎家家戶戶都知道天界的無為神君在找貓妖的蹤跡，可這么多年過去了，依舊找不到全然無果。
可今夜看這貓妖的行事，并不像是謹小慎微的風格，為何至今沒有人找到過他呢？
甄艾財沒來得及理清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就發(fā)現(xiàn)屋外的鬼靈們都消失在了方才那道閃電里。就連原本腥臭的血雨不知何時也漸漸變淡，沒有了血色。
幾道白光過后，這一驚一乍的夜晚在只閃電不打雷的詭異之中強制落幕，像是被刻意掩蓋過去一般。
屋里的鬼影也靜悄悄地離開了，唯一令人不解的是道長的疑問。
“甄艾財，你們這里神殿供的是日文武神嗎？”
“是啊，為什么突然這么問？”
“因為我好像看到他了，”言汐望著閃電傳出的方向，瞇著眼問道，“可為何此處會有日文殿，南方供的不應(yīng)是陵緒武神嗎？”
“其他鎮(zhèn)子上好像都是陵緒武神的神殿，但我們沅鎮(zhèn)自從五十年前開始，都是建的日文殿，聽老人們說是路過這里的商隊出資建成的，就一直沿用了下來……怎，怎么了？”
還沒說完的甄艾財看到總是一副無所謂模樣的道長，在這事端橫生的夜里第一次皺了眉，“怎么感覺這事情不對啊，二夫人呢？”
“二夫人剛生產(chǎn)，應(yīng)，應(yīng)該在房中休息……”
“稀粥，你去把一身鬼氣的向大人叫醒，我們?nèi)ビ^賞觀賞被鬼靈反噬的二夫人?！?p> 稀粥本是小時候祖父給言洲起的乳名，可自從那一場變故之后，便再也沒有能這么叫他的人了。
雖然他知道自己的姐姐一直都在這個世界的人間，但是他這幾百年來半夢半醒，也沒什么機會能夠見到。
“好嘞！”言洲爽快地朝床上揮了下袖子卷走向大人滿臉的怨氣，十分乖巧地等著向大人詐尸般坐起后，跳上他姐的后背，連推帶拽地走了。
甄艾財下意識想要去扶管他錢財?shù)臇|家，但是手剛伸出，就看見他東家的左眼閃過一道金光，右眼閃過一道紅光，像是兩股相互糾纏的法力。
他只好識相地收回手。這宅子里沒有一樣?xùn)|西是他這個凡人能隨便碰的，因為他壓根就分不清楚哪個是人哪個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