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故事的開頭,總有人淡淡的說上一句-在很久很久以前······,久遠(yuǎn)的記憶被拉進(jìn)無限的想象,于是哪怕是糟糕的故事,也總有人發(fā)出感慨。
南荒的某座仙山上,居住著一位老神仙和他的弟子,而這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是關(guān)于那個凡人徒弟的。
應(yīng)是香甜的美夢。身體疲軟的仿佛一夜輾轉(zhuǎn)未眠,師父外出云游去了,留我一人獨(dú)守著青林,我原本可以借此懶怠地再睡上一覺,卻因記掛前些日子新釀的果酒,便仍舊早早起了。
我是師父唯一的徒兒,卻是個凡人,三百年又三百年過去,他不知在我身上花費(fèi)了多少精力,浪費(fèi)了多少仙丹,才總算令我蛻變出一副仙身。
仙山上山妖地仙眾多,即便養(yǎng)出了仙身,我卻仍是資質(zhì)最為平庸的那個。并非因著我是個凡人,根基不好,也不是因我懶于修煉,只是天生萬物,有長在高處的,便有長在低處的??蓭煾刚f,長在高處也好,長在低處也罷,眾生皆苦,太過在意高低不過是自尋煩惱。我不知他是為了安慰我,還是得道的仙家都是這般瀟灑地看淡一切。可幾百年過去后的某一日,我便當(dāng)真不再自愧于比不過別人,或是給師父丟臉這等身外之事。雖如此,可卻越來越不明白,我活在這世上,究竟是為了什么。從前做凡人時,為了吃飽飯,每日里奔走忙碌,卻知曉那是為了活下去。而今,卻不知道自己苦心修煉,究竟想要個怎樣的結(jié)果。每每呆坐在酒窖前的枯樹下,想著這問題的答案時,師父總是笑嘻嘻的將我辛苦塞滿的酒窖搬空。
再三百年過去,我將酒窖再度塞的滿當(dāng),師父卻仍未歸來,為了打發(fā)日子,閑時無趣,我便會將酒窖拓寬一些,不知不覺間,竟已出了青林的地界。
塵土飛揚(yáng)迷蒙了雙眼,只聽沙塵索索聲忽地戛然而止,我慢慢睜開了眼睛,黑暗的洞府中,依稀見著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轉(zhuǎn)過身來,一雙漆黑的眼眸里仿若藏著滾滾地巨濤。她朝我走近,我卻只能張著嘴發(fā)不出聲,獨(dú)守青林這數(shù)百年,我竟然忘記了如何開口說話,于是連一聲驚呼,一句道歉,也不能發(fā)出。她停在我面前,俯視著我,眸中射出陰冷的光,可嘴角卻微微勾起了些許,她在笑,這笑容令我想起狡黠的獵手望著不幸跌落陷阱獵物時的笑容。曾經(jīng)我是最狡黠的獵手,而今,我是那只無力解脫的獵物。她的視線打在我的臉上,冰冷又尖銳,我聽見她淡淡的吐氣聲,聲線溫柔卻透著股清冷,問道:“你,是何人?”
我張著嘴,卻發(fā)不出聲,以至于她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聽見我的答話,于是再看向我時,眼中的波濤已經(jīng)分外洶涌了。我想指著嗓子示意自己失聲的事實(shí),可雙手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動彈。窒息般的空寂,仿若黎明時分的曠野,就在她即將發(fā)怒時,忽地轟隆一聲巨響,塵土翻飛涌起,從后向前將我緊緊包裹了起來,不及我反應(yīng)過來,那女子已將我扯了起來,往空曠處飛去,我滿是塵泥的衣衫與她青色的錦衣纏繞,下意識的抓住能抓住的一切,她腰間的香囊于是就這么被我扯了下來,在我滿是泥污的手中,那香囊散發(fā)的陣陣清幽的香氣,令我的神志恍惚。
再醒來時,四周已不像方才那般昏暗,我看見明耀紅燭下那女子清瘦的身影,顯得那般孤寂,她手中捏著酒杯,眼神迷離地半倚在榻上,臉頰上的紅暈令她的面目顯得分外柔和,酒不醉人人自醉,她該有多么濃重的心事呢,我看見原本應(yīng)該掛在我腰間的酒葫蘆,此刻已倒在了她的懷中,里面大概已經(jīng)一滴也不剩了。那是清晚,酒葫蘆里的那酒,名喚清晚。師父說,飲一杯清晚,愁煞人。那女子喝了一整壺,幾百年的落寞憂傷一齊喚醒了,怎能不醉呢。
她眼波流轉(zhuǎn)間發(fā)現(xiàn)我已醒了過來,抓著酒葫蘆搖搖晃晃的朝我走了過來,這時,我見到她眼角的一滴瑩瑩珠玉滾了下去?,摤摐I水化成一抹華光,在落入塵泥之前便消散了去。
她半蹲在我面前,搖搖已經(jīng)半點(diǎn)不剩的酒葫蘆,問道:“這酒是你釀的?”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透過她迷蒙的雙眼見到我靠著的是什么,那些原本應(yīng)當(dāng)在我的酒窖中排排站隊(duì)整齊的酒壇子,此刻已盡在她的眼中,我的身后。
“你無端端闖入我的結(jié)界,挖塌了我的洞府,如此膽大無禮,即便我要了你的命,也是占著理的,不過,念在你這酒的滋味很是不錯,我便原諒了你。只不過既然做錯了事情,便要付出些代價。你說對不對?”
她兀自絮叨著,一面已扒開了一壇酒的封貼,轉(zhuǎn)過頭來瞧了我一眼,恍然道:“哦……我竟忘了你是個啞巴。既如此,我只當(dāng)你也是同意了的,這些酒,便作為你交與我的賠禮罷?!?p> 我扭頭看著層層疊疊堆高擺滿的酒壇,再看著她緋紅的臉頰,不知為何,竟恍如見著了師父狡黠的笑容。
想她喝了一葫蘆的清晚,竟還能作出這等劃算的買賣,有些憤憤不平,卻又無力阻止,原本就是我不小心挖進(jìn)了她的洞府,好比將羊送入了虎口,皆是因我自己的馬虎大意所致,如何能怪那老虎貪婪。
她纖指微抬便解了禁錮我的法術(shù),又將已經(jīng)空了的酒葫蘆塞進(jìn)我懷中。笑道:“如此,你我便兩不相欠,你從哪里來,便回哪里去,如何?”
我見她明眸彎如皓月,面目也因醉酒的緣故顯出幾分嬌憨,出口的話卻一如初見時給我的感覺那般,帶著不動如山的威勢??晌覅s也知道,無人能逃得過清晚的醉意,或許只要我伸手輕輕在她額間一點(diǎn),她便要無力的往后倒了去,一夢黃粱。
可我卻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恭順的從塌陷處的缺口逃了去。
回到青林之后,我立即著手堵上青林與那女子洞府之間的通道,因她已將酒壇子搬走了,倒是省去了我搬運(yùn)藏酒的功夫。說起來,她搬走的那些,也不過是我酒窖中冰山一角而已,那時被她強(qiáng)逼著當(dāng)作賠禮雖有幾分不滿,可過后見自己滿室豐足的藏酒,便不覺得送出去幾壇子算得上什么大事。
后來好一段日子,我偶爾便想起她落淚時凄惶哀傷的模樣,竟覺得她分外可憐,便告訴自己,只當(dāng)那些酒是贈與一個可憐人的。
可笑我雖脫了凡胎,卻仍是凡人那般心思。身為泥菩薩過河時,恐懼自身難保,若一旦過去了,卻開始欣賞滾滾江濤的壯闊。
我曾想過她或許會到這青林中來找我,好些日子,我坐在青林與她洞府連接處的石墻前,常想她或許下一刻便會沖破這石墻闖進(jìn)來,再不由分說地?fù)屪呶业木疲砂倌赀^去,我甚至已將酒壇重新填滿,那堵石墻,卻依然毫不變化,依然冰冷,孤寂地靜立著。
我想,她大概是已經(jīng)搬走了。
青林開始飄雪的時候,迎來了一位客人。他來時,我正試圖爬上一顆雪松的樹頂。陣陣寒涼的冬風(fēng)從耳旁刮過,我見他立在雪松的樹頂,腳下踩著一團(tuán)飛云,揚(yáng)著明媚燦爛的笑容對比著我狼狽的模樣。我昂起頭看著他,見他腳底的飛云緩緩降下來,正好停在我的面前,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眉眼彎彎地笑著問我,道:“你在做什么?”
他的語調(diào)是那般輕快,仿若是相識多年的知交好友清淺的道上一句閑言,于是我竟也被他感染一般,明知發(fā)不出聲音,卻仍是張口答道:“采雪?!?p> 耳畔風(fēng)聲一過,如嘶啞的哀鳴一般,分外刺耳。他眉眼微動,卻仍是笑著,又道:“我瞧你有些修為,為何不以仙術(shù)取雪,何苦冰天雪地地如此辛勞?”
凡人修仙,為得道,為長生,為脫人間疾苦,可我修了數(shù)百年,卻不知自己想要什么,想來也不過是渾渾噩噩過日子,若非我總也想等師父回來,向他問個清楚明白。我想問他,我既已算得上是得道,亦得了長生,脫了人間疾苦,而后呢,便要修得什么?在得到這個答案之前,種種所作所為,不過是打發(fā)漫漫時光而已。
“因我閑得很?!蔽胰鐚?shí)答道,見他的眼眸更彎了些,漆黑的瞳孔泛著燦爛的光芒,道:“小小散仙,卻沒半點(diǎn)進(jìn)取之心,你可知曉尋常小妖花費(fèi)千年或可得道成仙,途中要渡多少生死大劫,若是資質(zhì)差些,便只能無休無止地輪回。而你雖修為尚淺,好歹也修得了一副仙身,如何竟這般不知珍惜?”
許是師父向來放任我,自入青林以來,我再未聽過這般說教的言辭,可他滿臉瀟灑無羈的模樣,這話從他口中道出來,倒像在與我開玩笑般,令我認(rèn)真不起來。我看著他明朗的笑顏,分明身處冰天雪地的寒山孤嶺,卻想起了繁花盛放的春日野林。他將飛云延伸至我的腳下,道:“你既閑著,與其采雪,不如做我的向?qū)?,帶我游一游這青林,順便再陪我找一個人,可否?到時我陪你一同采雪,可好?”
師父曾說,做神仙,最重要的是要守住內(nèi)心的平和,再便是要耐得住寂寞,故而令我就在這青林中,靜心修煉,可我無法體會他的用心,一個人孤零零地?zé)o所事事,又如何能尋得自己的價值,若連與他人的交往也斷絕了,做神仙又有何意趣呢。故而六百年前,我也曾踏出過青林的結(jié)界,只是教訓(xùn)慘痛,此后六百年,我躍躍欲試,卻再也不敢輕舉妄動,而今,他于這唯有風(fēng)聲低鳴地靜謐幽林向我發(fā)出了邀請,我雖不知他是何處的神仙,卻仍十分鬼使神差地想踏上他的飛云,也將過去的教訓(xùn)拋諸在了腦后。
我最后還是站在他的飛云上,與過往的風(fēng)聲糾纏在一起,放眼望去,青林是一片瑩白的澄澈遼遠(yuǎn),我想起松濤滾滾時的青林,那時的它們是那樣的鮮活,仿若蹣跚學(xué)步的孩童,每日里搖頭晃腦的一步一腳印,妄圖窺見世上他們好奇的一切,而此刻,松濤完全的隱沒去,白雪壓抑住他們好奇心,令他們仿若陷入了沉沉地睡夢,如此乖巧的青林,因我從前迷醉于酒香中,而從未試著去了解?;蛟S應(yīng)了那句話,越是熟悉的,反倒越是陌生,自以為了解,故而從未去了解。我望著青林,想師父已云游了許多年,再回來時,青林會否變成他眼中陌生的風(fēng)景。
他讓我做他的向?qū)?,于是我?guī)タ戳隧樦y河落向青林的瀑布。他站在一顆落滿雪花的雪松下,我看見雪片繞過他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飄落,而他的眼中盛滿璀璨的星河,他眼中的星河順著他眼角流向鬢角,那道火紅的疤痕在晴朗的白日里展露出最為猙獰的模樣。我識得那是業(yè)火勾畫的創(chuàng)傷。想他原來,也是個有故事的神仙。又想活得久了,哪有人會不經(jīng)事呢。
“仙界仙山二百七十八座,其中一百八十二座分別被一百八十二位上神擇為居所,從前我不曾來過青林,便想此處既被蒼梧上神看中,定然是個風(fēng)景別致的好地方,而今只看眼前這道飛流,便可知蒼梧上神眼光之獨(dú)到。”
他的眼中流光四溢,已全然醉心于這道九天飛流的壯美中,而我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的亂石上,歪頭看他映入雪山流水間的身姿,想著天上謫仙,該當(dāng)是他這般模樣。
他脫了鞋襪扎入了寒潭之中。
我嚇了一跳,只因我記得,那潭中住著一條殘暴惡毒的蛟龍,我曾親眼見他撕碎了一條修煉足有三千年的蛇妖。
“你,做什么?”我著急的朝他喊,出口卻將自己嚇了一跳。皆因我未曾想過,數(shù)百年未曾聽見過的聲音,會這般毫無準(zhǔn)備的情況之下再次聽見。噴灑直下的水柱蠻橫的沖過巨大的巖石,于是水花飛濺開迎上漫天的飛雪,而后,迅速的吞沒,一片不留。只一瞬之間,我見他側(cè)首看向我,而背景,是那蛟龍漆黑幽深雙眸,他閃著寸寸寒光的巨尾猛然闖入我的眼中。
被拖入水中只是我眨眼間發(fā)生的事情。潭水涌上來將我吞沒,我想起從前我遠(yuǎn)遠(yuǎn)站在岸邊時,便已覺那潭水寒涼的很,直到此刻被那蛟龍掃尾帶入水中,才當(dāng)真體會了什么叫做冰寒刺骨,卻不知那莽撞的仙人究竟受了什么蠱惑,才會自愿下到這寒潭中,平白地將我也連累了。迷蒙間我想了許多許多,有關(guān)我一直以來的追尋與疑惑,卻一個也沒有想起,眼前能夠想起的,居然是我偌大酒窖中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牟鼐?,以及每每師父偷酒時,他躲閃的眼神和諂媚的笑容。我感嘆這一生活得太過虛無,以至于此時只能想起過往雞毛蒜皮的小事,我感嘆這一生活得太過寂寞,以至于此時能夠懷念追憶的,只有師父。
醒來時我只覺渾身酸軟,還未睜開眼便聽見一個彪悍的聲音,粗聲大氣地說,“當(dāng)年我叛出魔界投身仙界,這事旁的人不清楚,三殿下難道也不清楚?唉!怪也只能怪,你那老爹忒奸猾,框我背叛魔界,待放牛歸馬之后,卻隨意拿了個虛職糊弄我?!?p> 我睜開雙眼,見頭頂懸著顆碩大的夜明珠,照著結(jié)界頂上的水波,映出波光中尾鰭斑斕的游魚優(yōu)哉游哉模樣。
有聲音回應(yīng)道:“非也非也,婁將軍可是錯怪了我父帝。婁將軍攜妖界布陣圖投入天一元帥賬下,可謂功不可沒,婁將軍個性爽直······”
他的話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轉(zhuǎn)而問道:“你醒了?可有何處覺得不大舒服?”
這話,卻是對我說的。
我微昂起頭來,見他坐在距我數(shù)十步遠(yuǎn)的高階軟塌上,懷中抱著一只通體雪白的小貓,那貓微瞇著雙眼慵懶模樣,叫人看了心生憐愛。而他的對面,坐著個蒼髯如戟的莽漢,我雖瞧不出他的原形,卻也能感受到他散發(fā)出的龍氣,遲鈍如我,也該反應(yīng)過來,那莽漢便是將我卷入寒潭的惡龍?!拔摇ぁぁぁぁぁの覟楹螘诖颂帲俊蔽业穆曇舾蓾暮?,彷如瀕死地耄耋老翁發(fā)出臨行前的最后一聲嘆問。
他抱著貓走了過來,笑道:“你可還記得我與你賞那清潭瀑布時,你被一條蠻橫的惡龍卷入了潭中,此處,便是那惡龍千尺寒潭底處的洞府?!?p> 那蛟龍聲如洪鐘,道:“我在這潭中一夢千年,只能吃些小妖小怪塞塞牙縫,卻也是來者不拒的,今日算你走運(yùn),有三殿下為你作保,便饒你一回,若下回再不小心被我逮著,可別提交情不交情?!?p> 我久不與旁的仙妖打交道,偶爾與之牽扯上,便總要惹出些禍?zhǔn)聛恚胛译m并不怕那蛟龍,卻也氣惱無端受此牽連,語氣便很是不善,“尊上的手筆輕塵亦是知曉些的,想當(dāng)初一千年蛇妖命喪尊上手中,這寒潭血?dú)庹趄v,幾日幾日都不曾散去,尊上便從中沖天而起,那般直取星月的氣勢,輕塵至今未曾忘卻??蛇@青林乃是蒼梧上神的地界,輕塵亦是有根可尋的小仙,若是尊上當(dāng)真想在此間放浪形骸,總要問一問,倉梧上神愿不愿認(rèn)你這個朋友吧?!?p> 我知曉這話說的放肆大膽,想他雖是個妖,修為卻不知比我高了多少,那仙家既喚他一聲將軍,便可知他的身份亦不知比我尊貴了多少,可我講究人情世故講究了許多年,而今厭倦了,若當(dāng)真因此引來殺身之禍,卻也是承受得住的。
我想他聽著要生氣,果然見他將杯盞往幾上一擲,一聲悶響,只是不等他發(fā)作,卻見那只通體雪白的小貓不知何時已從仙人懷中跳下去走到了他旁邊,動作伶俐的跳上軟塌,圓圓的腦袋便在那惡龍的身側(cè)蹭來蹭去,我瞧那貓妖靈極弱,卻不想已如此通靈。
那仙人笑著為我打圓場,道:“你瞧瞧,連月兒都知道你不該無端嚇唬人家。你與他同處青林,算得上半個鄰居,本該互為照應(yīng),何苦見面便提什么打殺?!?p> 惡龍冷哼一聲,道:“原來,你便是葉輕塵?!?p> 我想我平日里素來獨(dú)善其身,從未與人結(jié)怨,自然是不怕說出自己的名號便惹出什么舊怨來。只是他的語調(diào)很是奇怪,我久不與人打交道,既無仇敵,更無親友,他卻一副知曉我的模樣。
那仙人也擺出饒有興趣的姿態(tài),笑道:“九百年前,蒼梧上神歸位時從凡間帶了個凡人上仙界,原來便是你?!?p> 我有些后悔方才那般出言不遜,師父曾說,仙者超脫,凡事看開胸懷自然與尋常凡俗不同,而我遇事輕易便被激怒,不知內(nèi)斂??梢讶话l(fā)作,收不回了,只好假作出云淡風(fēng)輕模樣,淡淡道:“是我?!?p> 那蛟龍將貓抱起來,忽笑道:“如此甚好,我正愁不知向誰討債去,既然蒼梧后繼有人,這債,便由你來償還。”
仙人道:“婁將軍此話何意,蒼梧上神欠了你什么?”
蛟龍答道:“年歲我已忘了,不過這債已欠了許久,若非我前幾日夢醒覺得無聊,去妖界尋了一遭老友談天。只怕如今也想不起來。你師父蒼梧許久以前借了我的引魂珠,如今已不知過去了多久,這引魂珠的影子我可是至今也未見著?!彼斐鍪謥?,對著身側(cè)巖壁隔空一掌拍下去,自其中蹦出一個木匣子來,他將木匣子打開,從中取出一紙信箋。又道:“此乃他立于我的憑據(jù)?!?p> 我接過那封信。見紙上潦草一片,根本無從分辨究竟寫了些什么,唯有落款‘蒼梧’二字,寫得很是清楚分明。我心知這惡龍雖嗜血兇殘,可心思卻是單純的很。而師父看似純良,其實(shí)老奸巨猾。這信箋上書,那惡龍只怕連看也沒看便藏入了匣子里。我信師父確實(shí)欠了他的債,若還得上,我也懶于與他東拉西扯,可我既不知曉那引魂珠是何物,更別提還得起。略想了想,便對那惡龍說道:“我并未聽師傅說過,他欠過什么債,雖你說此乃我?guī)煾盖穫⒂谀愕膽{據(jù),可文書潦草難以分辨,或許不過是尋常往來信箋,恐怕做不得數(shù)?!?p> 那惡龍似笑非笑,道:“果真是蒼梧的徒弟,扯謊耍賴的功夫如出一轍,不過我早有準(zhǔn)備,你師父立這憑據(jù)時,金仙旦銘可是做了證的,你如今不認(rèn)賬不打緊,只需將他尋來問上一問。到時候,我看你如何撒潑耍賴?!?p> “既如此,便請尊上將金仙請了來再談此事,現(xiàn)下只憑一封難辨真假的信箋,怒輕塵難以從命。”
我與惡龍分辨之時,那仙人卻在一旁煎茶,慢條斯理的將茶葉輕輕撥入茶壺中,再優(yōu)哉游哉的等著茶香悠悠升騰而起。我透過裊裊煙霧看著他的清雋臉龐,便是因?yàn)槭苓@張人畜無害臉龐的蠱惑,才無端惹出這一連串的禍?zhǔn)聛?。可他依然這般自在安然模樣,不僅超然于這場由他而起的紛爭之外,更仿若世間已無任何一件事能夠引他興起波瀾。思及此,我便極為記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