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榴苑。
十幾個侍女提著食盒依次排隊,流水一樣進出。每個侍女臉上都掛著小心翼翼,專心看顧好自己手里的食盒,相互之間連眼神交流都少得可憐。
主子最近性情大變,原本就不怒自威的氣場,如今更是捉摸不定。因此,她們個個都不敢怠慢,生怕出了錯,挨罰。
“啪!”一聲拍桌子的聲音傳來,院子里里外外站著的侍女,都齊齊打了個哆嗦。
“不是說要給我家娘子補補嗎?這清湯寡水的豆腐湯,是打發(fā)要飯的嗎?”
隔著老遠,也能聽出舔狗咋咋呼呼的聲音中滿是嫌棄。
小六角端著一個大大的湯古,面無表情的站在旁邊,任由舔狗發(fā)牢騷。
如果說之前的主子深沉到讓人看不出心思,那么現(xiàn)在這主子就是瘋癲到讓人摸不透脾性。自打記事起,被主子調(diào)教錘煉武藝,無論是吃的,還是用的,都得沾點“茶花”元素。大到房舍雕梁,須得彩繪茶花花紋。小到一?;ㄉ?,也得用茶花露浸泡腌漬。
吃穿用度,處處透露著精致、高潔。
可自從主子轉(zhuǎn)了性,亦或是說遭了什么變故。就再也見不得“茶花”元素,更別說精致起居飲食。動不動就抱怨咸魚煎炸的不夠油,紅燒肉選的不夠肥。
“唉……”
舔狗又是一聲長嘆,無奈地望著小六角。
小六角繼續(xù)眼觀鼻,鼻觀心,巋然不動。內(nèi)心卻慌得不行,這主子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你去傳話,后面的飯菜,只要和雞鴨魚肉無關(guān)的,都去喂豬?!?p> 小六角眉梢微動,果然不出所料,這位主子沒有葷腥不動筷呀!
外面候著的侍女哪用傳話,遠遠地聽見主子的吩咐就慌忙撤了好幾位。
再端上桌的飯菜,真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全是珍禽走獸。
舔狗這才稍稍露出滿意神色,端著一個小碗,舀了一碗靈芝煨母雞的湯,徑直走向洪淵所躺的床榻。
小六角壓住扶額的沖動,默默在心里同情了洪淵一會兒。誰都知道,臥床需靜養(yǎng),須得清淡飲食才有助于病人早日康復(fù)。
原本主子一直是這么侍疾的,每日都要親自喂她些茶露清粥、銀耳蓮子露等。既有助于病人消化吸收,也能補充些營養(yǎng)。
可現(xiàn)在的主子,頓頓豬蹄老母雞,口口參湯松茸湯。正常人也消化不了呀,更何況已經(jīng)臥床多日的洪淵。
只見舔狗興沖沖地端著那碗大補湯,放到床榻旁邊的小幾上,先把洪淵扶起上半身來,用幾個靠枕幫她支撐住。
一邊扶,一邊興奮地念叨著,“娘子,你知道嗎?我做夢都想這么照顧你一回,無奈一直寄居在忘川,不希望你來,更沒辦法時刻守在你身邊。這次,終于有機會了!”
洪淵歪歪斜斜地靠在靠枕上,仍舊沒有蘇醒的跡象。
舔狗直起腰來,各個角度地審視了一下洪淵。摸了摸下巴,有些不滿意的又幫洪淵正了正腦袋,整理了一下衣襟。
“娘子呀!我在忘川照應(yīng)你的輪回路,可不代表我不想時時照應(yīng)在你身側(cè)呀!你可不能因為這個,就覺得為夫不如百川愛你喲!”
說罷,又愣怔了片刻,自嘲道:“我跟自己的其他魂魄較什么勁兒呢?”
想到此,才又端起大補湯,用勺子舀了一勺,細細吹了,才送到洪淵嘴邊。
湯水升騰起來的熱氣,絲絲飄起,縈繞在洪淵鼻尖。
小六角分明看見洪淵眉頭輕皺了一下,卻聽見自己的那位主子睜眼說瞎話。
“娘子是不是也喜歡這一口?”
大補湯在唇齒間流淌,入喉。
“真好吃!”舔狗像是在哄小孩吃飯似的,幫洪淵胡亂回應(yīng)著。
兩魂六魄遠在地府的洪淵,忽然莫名的干嘔了幾聲。她舉目四望,又在虛空中嗅了嗅,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氣味,只得繼續(xù)蹲守在離忘川不遠的一個小土包后面。
她雙眸炯炯,盯著忘川岸邊發(fā)生的一切,嘴角笑意漸濃。
舔狗在的時候,忘川群鬼大多是賣他幾分面子才和平相處,互不干涉。那么老錢的到來,就是給忘川群鬼滴了一滴凝固劑。
只見老錢倚靠在一把太師椅上,椅子上墊了厚厚的坐墊,后背靠了軟軟的靠枕。身邊伺候的直接把他圍了個嚴(yán)實,一人斟茶遞水,一人拿小蒲扇扇他的酒糟鼻,算是冷敷了。
其余陰軍,磨墨、念生平事跡,寫文書……忙的不可開交。
“狗精,生前專司看家護院,死因:為主家看護瓜田時,因逮捕一匹猹而糟蹋了三個瓜,被主家打死?!?p> 念生前事跡的陰軍念完,抬頭請示老錢,“錢大人,這狗精,咱們怎么處置?”
老錢昏昏欲睡,被這么一問清醒了不少,隨之而來的,就是巨大的起床氣。只見他吧唧吧唧嘴,毫不客氣地說:“畜生就是畜生,還用費這些話嗎?”
陰軍們心領(lǐng)神會,記文書的下筆飛速,寫完念道:“狗精生前做畜生,未能盡職盡責(zé)。判永世為畜生道?!?p> 原本風(fēng)情浪靜的血河,聽到此段判詞,忽有一個小水泡冒了出來。不過血河綿長寬廣,那點水泡不仔細看很難發(fā)現(xiàn)。
洪淵在山包后抿了抿唇,生前如此盡忠職守,竟還要永世淪為畜生道。怪不得這狗精寧愿棲身忘川永世不見天日,也不入輪回呢。
“狗精何在?快快上來與我去畜生道報到!”
陰軍在岸上大喊,喊了半天也沒鬼答應(yīng),只得求助地看向老錢。
老錢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河面,懶懶應(yīng)付:“不急!待會兒全部判完了一起吧!”
“柳杏兒,生前為秦大財主的童養(yǎng)媳。死因:年方二十時,正值秦大財主七十大壽,都未能給秦大財主生得一兒半女。秦大財主對他拳打腳踢以泄憤,因財主失手,而被打死。”
陰軍念完,眼巴巴地望著老錢,等命令。
老錢癱坐久了,有些腰背僵直,故而挺了挺身,隨口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做人不能生,那便判入畜生道,來世做條母狗,絕對就會生了!”
血河如鏡的河面,忽然暴起一朵浪花,吸引了老錢的注意。
洪淵啐了一口,自己老樹難開花,還怨自己小媳婦兒不能生。這柳杏兒已經(jīng)夠可憐了,怎地到他嘴里,就成了不孝?如此下去,只怕這血河,要淹了這地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