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淵把自己和黃龍的事和群鬼一說,群鬼這才愿意利用洪淵的幫助了卻執(zhí)念。
一個十五六的小姑娘近前,低聲乞求道:“將軍能幫我再見見娘親嗎?”
姑娘額角有個鵪鶉蛋大小的血口子,還有汩汩的血流不斷涌出,像是怎么也流不盡似的。雙眼大睜著,蓄著淚花。
洪淵痛快答應(yīng),以眼觀眼,隨她入凡世解執(zhí)念。
山腳下一個茅屋出現(xiàn)在眼前,茅屋門口立著一個佝僂的身影。
她滿鬢白發(fā),發(fā)絲干枯凌亂,由一根粗布發(fā)帶草草束著。雙眼空洞無神,甚至有些灰暗的望著道路盡頭。她雙手扶著門框,才勉強倚靠住身子,盡管滿臉疲憊卻也依舊保持著守望遠方的動作。
“英兒,英兒……你怎么還不回來?”
她喃喃自語,兩行渾濁的淚無聲淌下。
“娘……娘……我回來了,英兒回來了!您看看英兒呀!”姑娘突然呼喚著奔向那身影??墒侨斯碛袆e,即便英兒緊緊抱住老婦,老婦卻還是雙眼淚花直流,嘴中囈語不斷。
時辰已近黃昏,老婦仍舊沒有動的意思。遠近的村莊,都升起了裊裊炊煙,老婦還在望著道路盡頭出神。
英兒越發(fā)瘋狂,挽手臂,撫臉頰……無論她做什么親昵的動作,老婦都絲毫沒有察覺到。最后,只得賭氣地坐在門檻上,陪著流淚。
洪淵用靈力催動意念,提醒她去灶間。只見米缸見底,水甕中的水也散發(fā)著陣陣異味,鍋碗瓢盆沒一件是囫圇的。
英兒又哭了。自己不在,娘親過得這是什么日子?
她邊哭邊收拾,一會兒和黃泥修補爐灶,一會兒挑水沖刷水甕。終于在天黑前烤了兩塊紅薯,放在一只破碗里。
老婦此刻滿臉失望,眼睛比白日里更加黯淡無光,瞳孔呈現(xiàn)灰黑色。她低頭自言自語:“都是娘親不好,娘親沒用,才讓你這女娃娃上山采藥,你是不是還和娘親賭氣呢?娘親錯了,你快回來吧!以后,娘親絕不讓你再干一點重活兒了。”
濃郁的烤紅薯氣味,讓她沿著墻根踽踽獨行的腳步一頓,她盡量快地進了灶間。摸到那兩塊紅薯,一大一小,香甜誘人。
她淚水泛濫,摸著灶間每一寸墻壁、地磚,歡喜道:“英兒回來了?快讓娘親摸摸,別再生氣了,自你走后,娘親哭瞎了眼,實在找不到你呀!”
英兒淚水也是抑制不住,直到老婦不再說話,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板凳上,拿起了那塊小些的烤紅薯。非常熟練的剝皮,吃起來。
她一邊吃一邊念叨著:“英兒吃大的,娘親不餓,這一小塊就夠了!”
這是母女倆相依為命時,最常見的讓飯模式。
英兒哭的使勁捂住了嘴巴,正要跑出門去。卻聽身后,一聲輕喚:“英兒!”
她腳步頓住,再挪不動。
“我知道你來過了,娘親一切都好!你放心去吧!”
老婦說這話時,明明瞎了的眼睛似乎有光,朝著門口方向望著。嘴角含笑,臉上的皺紋都舒展了。
洪淵忽然恍神,再回過神時,還是忘川。英兒滿面淚痕,在她面前。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漫長歲月當著難熬呀!洪淵拍了拍英兒的肩膀,臉朝向一邊深吸了幾口氣,平復心情。
在轉(zhuǎn)過臉時,除了眉間略有疲憊之色,已是云淡風輕。
她看看英兒,又轉(zhuǎn)向其他想要被控魂,脫離血河,了卻執(zhí)念的鬼。
“將軍,英兒執(zhí)念已除,愿聽您差遣!”
洪淵看她的眼神,又泛起點點淚光,朝她抱抱拳。投入到了下一個鬼魂的前世今生中。
隨著她助一個又一亡魂了卻執(zhí)念,她眉宇間的疲倦之色越來越重。
不遠處的彼岸花叢后,一抹天青色袍角一閃而過。
子夜。
洪淵瞇著眼往鬼將軍府走,她腳步虛浮,眉宇間疲倦深重,像是耗費了巨大的心神。
雙喜伴在身側(cè),在她即將困得要歪倒在路邊時,攙扶住了她。
“將軍小心!”
洪淵驚醒,隔著衣袖按了按雙喜的胳膊,嘟囔道:“謝啦!”
雙喜見她不似白日颯爽英姿,如絲睡眼迷離,神情放松慵懶,借著陰間幽幽的暗光,皮膚朦朧白皙,使人看之心靈一蕩。
還沒蕩夠,忽覺自己扶將軍的手肘一痛,接著就是長久的麻。像是無數(shù)只蟲蟻在關(guān)節(jié)處來回爬動,自顧不暇,就更難攙扶洪淵了。
他正紅臉內(nèi)疚地按摩著肘關(guān)節(jié)。離他不遠的樹叢后,百川將彈完石子的手收回了袖中,臉上多了一抹韞色。
自從刑祭跌落陰流失蹤,鬼將軍府就空著。洪淵也毫不客氣地住了進去,說是住,不如說是“栽”。
因為太困的緣故,她一進府門,也顧不上選個上好的臥房睡。一邁進廳堂,瞥見角落一張涼塌,就一頭栽了上去。
盡管涼塌短小,她半截腿還撐在下面,但也絲毫不影響她入睡。
雙喜費力地幫洪淵擺了個舒服的姿勢,又翻出了一床薄毯,給洪淵蓋上。做完這一切,他就搬了個板凳,守在洪淵身邊,盡管困意襲來也強撐著,生怕自己疏忽,讓那些心腸歹毒的人鉆了空子。
一直緊跟不放的趙首領(lǐng),這時已經(jīng)站在廳堂外監(jiān)視她了。不僅監(jiān)視她,還監(jiān)視著周邊,生怕一只蚊子進來,都能和洪淵密謀一出大戲。
這時,忽有一陣疾風平地掃來。
還沒等趙首領(lǐng)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如山傾倒了。幾乎同一時間,雙喜也倒栽下來。
盡管洪淵沉沉睡去,但是多少歲月里保持的警惕,讓她在疾風起時就霍然睜眼,要去看來者是誰時,一縷似有若無的茶花香氣傳來。
這香氣清甜熟悉,讓人沒來由的放松舒爽,自己仿佛睡于黃昏花下,瓣瓣落英散落一身。頭頂天高云淡,遠處暮靄沉沉,內(nèi)心靜謐,便又沉沉睡去。
天青色衣衫在涼塌前停住,百川靜靜看她,輕輕嘆息。
“總是這般逞強!”
說罷,矮身傾向洪淵,廣袖舒朗,如紛紛揚揚的茂葉包裹洪淵。再起身時,他已將她橫抱在胸前,眼神定定看她,徐徐往內(nèi)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