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荒野,雜草并樹木,肆意橫生,視線幽暗,舉目不見日。
一雙沾滿泥濘灰塵與血痕的小腳丫,一步緊似一步的踩在草與泥上,慌亂著,逃亡般,一路疾馳。
是個小男孩,一身淺色衣褲,貼著頭皮淋漓的汗水,一雙大眼睛里裹著滿滿的驚恐,但嘴卻緊緊抿著,心跳如擂鼓,腳下越發(fā)加力,跑得無聲無息,跳過結(jié)團凸出地面的藤蔓,繞過攔路的樹木枝丫。男孩懷里死死抱著一個枕頭,趔趄也絲毫不放松,他向著遠處的大路,一路奔逃,跑出了他小小個子所能跑出的最大步幅。
在他身后,不遠處,一個穿了白色睡袍的女人,踉蹌著,追在身后,陰暗的光線使得她袍子上沾染的斑斑血跡看起來呈漿褐色,猶如在飯后甜點時不小心打翻了一碗漿果。
她雙眼通紅,長發(fā)蓬亂,面目癲狂,垂在體側(cè)的一只手里,拿著一把通體精鋼的小斧子,斧刃端,血珠凝結(jié),隨著走動顛簸,堪落不落。
女人看著前面死命奔逃的小男孩,咧嘴笑了,聲音尖利如鐵釘劃過生銹門板,她喊著,說娘的乖呀,你跑什么呀?快來,媽媽愛你呀!快過來!到我這里來!我?guī)汶x開這個痛苦的世界,好不好????
腳下加快速度,女人如鬼似魅,朝著小男孩撲過去,笑聲在寂靜的荒野中,聽起來尤為瘆人。
男孩匆忙回頭一瞥,更加沒命的往大路跑去。
此時,樹林盡頭的大路上,一輛車子遠遠開了過來,卷起煙塵,慢慢悠悠。
男孩見了,仿佛深陷枯井見了活命繩索,大聲喊叫起來:“救命!救命?。 ?p> 撕心裂肺。
女人也見了車子,于是癲狂起來,叫喊著,舉著斧子,步步逼近了小男孩。
遠處,車子忽然加速,沖著小男孩,呼嘯著開了過來………………
正文
1接到文靜電話的時候,廖落正在117路公車上,單手握拉環(huán),在擠得密不透風的乘客中間,努力保持著身體平衡,左側(cè)是提著芹菜韭菜大白菜的大媽,菜筐抵著她的小腿,右側(cè)緊貼著西裝公文包男,車一搖晃,公文包就頂上她的胸,廖落被左右夾擊,動彈不得,努力不被踩腳不要摔倒不被吃豆腐的同時,還要調(diào)動全身感官,認真感知是不是有人在拉她背在后背上雙肩包的拉鏈,沒錯,因為這波乘客太過兇殘,戰(zhàn)斗力異常兇猛,所以,她根本來不及把包換背到胸前,所以現(xiàn)在只能祈禱,雖然大家都是狠人,但不要是壞人,拜托拜托。
然后,手機響了,廖落說了無數(shù)聲抱歉,聽四下不耐煩聲起此彼伏,終于,將背包轉(zhuǎn)至胸前,還好還好,拉鏈嚴絲合縫沒有張大嘴,掏手機的同時看一眼錢包,還在還在,感謝老天爺主耶穌阿門阿彌陀佛。
接起來,文靜在那頭壓著嗓子,仿佛偷了銀錠子躲到一隅被失主帶了嘍啰步步逼近的偷兒,緊緊張張,額頭冒汗,說你到哪里了呀?主任都來了!
廖落被她影響,也不由得鬼鬼祟祟起來,捏著半空氣式發(fā)音法,說馬上就到了呀,這不是還沒遲到呢么?文靜說你抓緊哈,看咱主任這臉色,不是死了雙親,就是股票暴跌,山雨欲來你懂不?廖落說懂的懂的,我爭取避開槍口,避開避開。
差五分鐘八點,公車終于到站,廖落飛身下車,來不及整理被擠拉到串位的衣服領(lǐng)口,一路沖刺進公司大樓,刷卡,進電梯,出電梯門再接再厲,終于,于7點59分又28秒,來得會議室門口,叉腰喘粗氣之時,正對上主任陰沉堪比鍋底灰,并隨時準備雷暴大風的臉。
暼一眼圍坐于會議桌旁的各路人馬,真是,一個不缺,正襟危坐,連平時拿遲到當日常的麻團同學都來了,還是洗了臉來的,眼角嘴角都滿干凈,襯衫也是熨過的,且上面未留有食物殘渣。廖落心里默默罵一聲干,然后掛上討好的笑臉,語帶三分嬌,說堵車,堵車啊主任,我其實出來得可早呢。
主任剛要張嘴開罵,甚至于,你字都吐出口了,墻上掛鐘報時,鐺,鐺,鐺,鐺了八下,不疾不徐,節(jié)奏穩(wěn)定,打亂了主任罵人的思路,并且以實際行動證明了,這個小姑娘她確實沒遲到。于是主任摸摸禿了一半的頭頂,拿眼角夾了一眼廖落,說快去坐下吧,就等你一個人開會呢。
廖落連忙貓著腰坐到文靜旁邊,喘粗氣不止,順便假裝看不見大家揶揄與幸災(zāi)樂禍兼而有之的目光。
文靜以手掌捂嘴靠過來,說你可真是,哪天遲到不好,偏偏挑開會這天,你看麻團,一個月恨不得遲到30天,但1號月度會議這天堅決不遲到,這叫什么,趨利避害型遲到,你那叫什么,上眼藥式遲到,專門挑著槍抬上來的日子,立正站好送人頭。廖落說師傅您總結(jié)得很到位,我就是炮灰的命啊,命里帶衰。
“嗯咳!”主任沖著她倆一頓瞪眼,于是倆人即刻閉嘴,月度會議開始。
廖落供職的公司,是一間雜志社,其歷史之輝煌,算是業(yè)內(nèi)的老牌雜志社之一,老板靠其他產(chǎn)業(yè)發(fā)跡,后踏足出版業(yè),早年是做實體雜志,小說出版,也培養(yǎng)了不少自己的作者,做的是綜合型月刊,有感情故事,連載故事,懸疑推理,散文隨筆等等,排版考究,作者筆下功夫了得,連插畫都是尋了優(yōu)秀的畫者琢磨而作的,這么說吧,二十年前,提起愛思雜志社,名頭那是響當當,一個月的雜志和出版銷售量輕松吊打其他同行,但跟人生一樣,一個產(chǎn)業(yè)也是,有波峰就必然有波谷,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興起,人們的閱讀方式發(fā)生了巨大變化,用平板,用智能手機,打開網(wǎng)頁,或者下個App,隨時可以閱讀文字,所以實體書被迅速取代,至少,翻閱紙張,已經(jīng)不是人們閱讀時的第一選擇,愛思也順應(yīng)時代潮流,做了網(wǎng)站,推出了閱讀App,簽寫手,舉行征文比賽,包裝打造自己的當紅寫手,但跟其他雜志出版社逐漸放棄實體雜志不同,愛思這么多年,依然堅持雜志的出版,雖然銷量,是一年不如一年。目前,愛思分為網(wǎng)絡(luò)部,和實體部兩個部分,
按照工作安排,每個月的1號,是總結(jié)上個月工作成績并安排下個月工作計劃的日子,簡而言之,就是說一下上個月網(wǎng)絡(luò)部做得有多好,點擊量又破了啥新高,盈利多少,以及,實體部上個月銷售額如何如何慘淡,銷量是多么多么不盡如人意。一個會議,是一些人的表彰會,同時是另一些人的鴻門宴。
廖落隸屬于實體部,目前上班四個月,處于實習期尾聲,命運未知,而在愛思,實體部處于食物鏈的底端,她作為食物鏈底端部門的實習生,命運更是堪憂。
而他們的主任,多年來一直立志于將實體部砍掉,他的觀點是,不賺錢的部門沒有存在的意義,不賺錢的員工不配直視他的雙眼。
主任羅列了上個月的各項數(shù)據(jù),對網(wǎng)絡(luò)部大加贊賞,然后大臉一扭,對實體部冷嘲熱諷,說哎呀上個月的雜志銷售凈利潤,除去工資,估計都不夠全社聚餐的,不知道老板看了銷售報表會作何感想啊,真是,嘖嘖。
文靜的眉頭皺起來,或者說她其實從會議開始就一直都是皺著眉的,這會兒眉心川字更明顯了,桌下拳頭在主任說出嘖嘖倆字的瞬間握緊。廖落見狀立刻按住她的手,緩緩在她后背上摩挲又摩挲,直到感覺那一口暴虐之氣緩緩的降了下去,她也才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實體部部長跟主任月度大會當場開撕,這標題一聽就是血腥味四濺,因為,文靜是跆拳道黑帶,且脾氣不怎么好,趕在氣頭上,她真的會出手,主任真的會流血。
感受到來自生命的威脅,主任瞟一眼文靜欲啃其骨噬其肉的目光,干咳兩聲,語氣里藏不住的倉促,說啊那行,下面我們說一下本月的工作安排,網(wǎng)絡(luò)部啊提交上來的本月開始舉辦的短篇校園文學征文比賽啊,批準了,希望你們能做好這次比賽的選拔評比工作,評委這一塊啊,陣容要盡快接觸并落實,要跟我們愛思的地位相匹配,有什么困難吶就提出來,公司這邊會全力配合………
廖落看著對面如沐春風般看著主任臉的麻團,不由得心里嘆息,自己當初該報名去網(wǎng)絡(luò)部的,那么她現(xiàn)在就可以跟麻團一樣如沐春風了,她想沐春風,嚶嚶嚶。
會議結(jié)束,坐在對面那一排網(wǎng)絡(luò)部的同事們,小本子一夾,在他們部長的帶領(lǐng)下,簇擁著主任,一臉勝利者的姿態(tài),踩著六親不認的囂張步伐走出去了。
廖落看著網(wǎng)絡(luò)部主任的背影,覺得他其實是想在出去前跟文靜來個四目相對,并甩來一個欠揍的笑臉才算完事的,但估計是看到了文靜幾欲壓制不能的怒火,怕挨下劈加過肩摔,為了保命,才不得已放棄了這一過癮但十萬分危險的行為。
會議室門打開又關(guān)上,剩下這一排沒有動的,都是實體部的員工,大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咧嘴瞥眼皺眉毛,用豐富的面目表情來表達不滿失落和鬧心,但沒人敢跟文靜視線相對,因為不知如何安慰,又怕她突然發(fā)火,把誰當做沙包踢上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