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死了。
張浪沒有欣喜,反而心情沉重。
他簡單交代幾句,立即拿了床毯子,鉆入通風(fēng)管——他從未忘記那個跳樓的女孩……
當(dāng)他背著女孩的尸體重新出現(xiàn)時,人們都聚集在客廳里,女人們已經(jīng)穿好了衣服,地面上還有七個鼻青臉腫的人——都是楊明的追隨者。
張浪將毯子里的女孩尸體,輕輕放到地上。梁心撲了上去,顫抖著掀起毯子的一角,看了一眼,緩緩將臉埋在毯子的一頭,許久后,傳出低低的嗚咽。
周圍的幸存者大多是婦女,聽到這種極壓抑、極凄涼的嗚咽,頓時勾起許多沉重的哀傷,一個個面現(xiàn)悲色,紛紛落淚。
張浪心中一嘆,獨(dú)自走到另一個房間,他需要冷靜。
食品廠的幸存者,除了被捆縛的七人外,還有三十人,二十六個女人、四個瘦弱男子。
這里距離安全區(qū)其實(shí)只有二十三公里,不算遠(yuǎn)??擅造F和獸人讓這短短二十三公里,變成摩西眼前的絕望的紅海,張浪卻沒有分開大海的浩瀚神力。
張浪想了許久,覺得還是得找人去安全區(qū)求援??勺约嚎隙ㄊ菬o法離開的,該找誰去呢?
“浪哥,那個……”有人進(jìn)來,陪著笑說,“我剛才發(fā)現(xiàn)老板娘不見了……臥室那邊有個暗門,您要不過去看一看?”
來人叫胡羅波,也是二十來歲,帶著眼鏡,臉上滿布痘痕,身材消瘦。這刻意的笑,讓給他本就畏縮的氣質(zhì),添了幾分猥瑣。
實(shí)際上,他和王婷一樣,也是第一個黑夜后的進(jìn)化者,力量遠(yuǎn)比普通人大,可惜膽量卻在常人之下。他一直躲在人堆里,如果張浪沒有出現(xiàn),他估計(jì)要隱藏到天荒地老,半點(diǎn)也不會泄露自己的秘密。
因?yàn)?,楊明崇拜力量,也畏懼力量,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稍有力量的人,除非你投靠他。
羅波不敢反抗,也不想投靠,只能躲著、藏著、裝著孫子。
老板娘?張浪腦海中閃過一個披頭散發(fā)、卻身材絕美的女性身影,對于她的悲慘遭遇,張浪是抱著極大同情的。
外面如此危險(xiǎn),她為什么要走呢?張浪甚至懷疑,對方以為自己和楊明是一丘之貉!
這就冤枉大了!他有些懊惱,當(dāng)時女人們都是赤身裸體的,場面實(shí)在太亂,都來不及安定人心。
事以至此,也只能徒呼奈何。
臥室在客廳另一邊。經(jīng)過客廳時,張浪看到了正安慰眾人的王婷,他們相互點(diǎn)頭示意。王婷以女性特有的細(xì)膩彌補(bǔ)了張浪的疏忽,讓后者心里多少輕松一點(diǎn),很慶幸有這女孩的存在。
暗門是藏在衣柜里的,是個小小電梯。張浪想進(jìn)去時,胡羅波攔住了他,忐忑地說:
“浪哥,你就這么下去?”
“你要一起嗎?”張浪問。
胡羅波趕緊閃到一旁,說:“我替你把風(fēng)!”
電梯的盡頭是個小小的地下車庫,車庫空蕩蕩的,地面留有車印,應(yīng)該老板娘是開車時留下的。
一路順風(fēng)……
張浪望著緩緩涌入的白霧,默念,轉(zhuǎn)身……
“浪哥,怎么樣?”胡羅波對從電梯走出的張浪,急切地問,“能出去嗎?”
張浪點(diǎn)頭,感慨:“現(xiàn)在出去也是個死啊!”
“那怎么辦……”羅波喃喃低語。
“我們需要一個人去安全區(qū)求援!”
張浪話音一落,羅波的腦袋差點(diǎn)縮進(jìn)了胸腔。張浪啞然失笑,眼前這位是指望不上了,外面的人又有誰能去呢?
梁心無疑是最好的選擇,這少年的鼻子之靈,張浪是領(lǐng)教過的,他去求救絕對能平安到達(dá)。
但,少年還沉浸在失去姐姐的悲痛中,張浪實(shí)在難以開口。
他思索著,往客廳踱去。
“浪哥!”胡羅波叫住了他,“你要不先洗個澡?”
張浪看看自己赤裸的、粘著血跡的上身,恍然想起大家看自己時的一抹恐懼,笑著說:“都忘了這事,多謝提醒!”
臥室后面就有個豪華浴室,張浪痛痛快快地洗了澡,穿上羅波找來的衣服,整個人神清氣爽,看笑容猥瑣的羅波也順眼起來,笑問:
“羅波,你的名字可真有特色!”
羅波笑著說:“那是!我爸姓胡,我媽姓羅,這世上又有種叫‘胡蘿卜’,我不叫這個名,那實(shí)在沒天理了!別看我長得爛,我的兄弟千千萬!”
“原來是鼎鼎大名的蘿卜哥!久仰久仰……”張浪作揖道,“蘿卜哥,你是地頭蛇,你覺得下一步咱們該怎么辦?”
羅波摸著坑坑洼洼的下巴,裝逼道:“依愚兄之見,還是得求援!”
“英雄所見略同!”張浪附和,“就請?zhí)}卜哥走一趟如何?”
羅波頓時腦袋一縮,原形畢露,說:“我們還是從長計(jì)議吧!”
張浪正要說些什么,卻見王婷冷著臉走進(jìn)來,前者心里一驚,以為又出了什么事,問:“長腿,出什么事了嗎?”
王婷修美的眼皮抖了抖,她只是看嘻嘻哈哈的二人不爽而已,不過也沒說出口,搖搖頭說:“我把安全區(qū)的事和大家說了,大家都覺得的需要找人去求救……”
“我和羅波也在討論這事,可惜我又走不開……”
“我去!”王婷咬著薄薄的下唇,一字字說,“我去求救——”
“不行!”張浪斷然拒絕,意味深長地瞥了眼羅波。
羅波兩眼冒光,只差說出“女俠走好”之類的話,感受到張浪的目光,又假惺惺說:“我也覺得不太好……”
“為什么——”王婷的聲音令人聯(lián)想到深山處倔強(qiáng)又清冽的泉水。
張浪直視她,說:“你的速度不夠快,躲不開尖叫獸人?!?p> 張浪說完就后悔,話太直接,這直來直去的毛病卻總是改不了!
果然,王婷潔白的臉頰又白了一分,嘴唇上那淺淺淡淡的一線粉紅顫動著,想反駁又無從反駁。
“那個——”張浪尷尬笑道,“這邊也離不開你,還是請梁心去吧,他肯定能順利到達(dá),我去和他談?wù)劇?p> 客廳里,梁心的頭還埋在裹著姐姐尸體的毯子上。
張浪望著少年單薄背影,恍惚有種錯覺:
這對天人永隔的姐弟就像一片白色荒原上最后的兩棵樹,如今一棵枯萎了,只剩另一棵;那點(diǎn)孤零零的綠意,在無邊無際的白色中,獨(dú)自面對整個天地的孤獨(dú)和哀思……
他蹲下伸手拍拍梁心的肩膀。后者抬頭,機(jī)械地扭動脖子,空洞洞的目光定格在張浪臉上。
張浪搜腸刮肚組織的語言,一下就沒了,艱難吐出兩字:“節(jié)哀……”
梁心眼珠子動了動,說:“浪哥,我姐……”
話未完,他捂住嘴,啜泣起來,聲音漸大,直至嚎啕大哭。張浪只是握住他的手,拍著他的肩……
許久后,梁心止住哭泣,說:“浪哥,我想給我姐穿上衣服……”
張浪點(diǎn)頭,和其余人說明情況,幾個女人留下幫忙,其他人都回避。
最終,梁心在陽臺上火化了他姐姐的尸體,也同意了去安全區(qū)求援。
臨行前,他對張浪說:“浪哥,其實(shí),在昨天前我還挺討厭我姐的……”
張浪錯愕,問:“為什么???”
“因?yàn)樗恢痹趪Z叨,怪我沒好好念書,堅(jiān)持讓我明年回去再讀一個初三……”梁心苦笑著嘆息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張浪默然,片刻后,他對著漸漸消失在濃霧里的少年大喊:
“我們是都回不去了!可人生不正是因?yàn)槟菬o數(shù)個想回又回不去的瞬間,而讓人如此難忘和不舍嗎?”
“所以,一定要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