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小的少年在阡陌里狂野奔跑著,仿佛身后跟著什么毒蛇猛獸。堪堪到腋下的頭發(fā)由一條黑色麻繩胡亂纏著,十分松散,上面還斜插著幾片青青的竹葉,看起來有些傻里傻氣的。
快一點(diǎn)!再快一點(diǎn)!
小少年小腳踏地的頻率越來越快,松軟的泥地里留下一個個的坑洼。細(xì)短的的小腳指頭很不安分,偏從那一指寬的草鞋縫里擠出頭來,還被鋒利的雜草葉子給刮傷了,皮肉上透著股股血絲。
“撲通”
小少年只顧得跑,沒注意腳下,一個打滑,側(cè)身跌進(jìn)了隱藏在雜草叢后的水潭里,平靜的水面上泛起一陣水花。涼冰刺骨的潭水瞬間侵襲全身?!班敝ㄠ编薄币蝗涸谒厳⒌镍B兒受了驚嚇,悲鳴著直上青天。
看似柔軟實則遒勁的綿綿水草纏上了小少年的腳。水里一片昏黑暗。突然,小少年渾身一顫,似是異物進(jìn)了眼睛,揮舞著手臂覆上眼睛,使勁地揉搓。
一團(tuán)黑色的東西漸漸向小少年靠近。
“嘩啦”
水面還未完全平靜,一波又起。
小少年掙扎著,勉強(qiáng)穩(wěn)住了身型,擠弄著眉眼,慢慢地游上岸。
水珠從發(fā)絲上一滴滴的滑落,一張瘦削的小臉上,驚魂未定,一雙似是上好玉棋子的黑白眸子四處望著。
四周一片寂靜,連鳥叫聲也沒有。遠(yuǎn)處的山林間繞著著迷蒙的大霧,透著深幽。
小少年看向水面上晃動著的倒影,全身濕漉漉,頭發(fā)亂糟糟,面黃機(jī)瘦,眼眶深凹。
這是該有多么的營養(yǎng)不良才會長成這幅模樣?
小少年臉上苦笑,笑得比鬼還難看,抬起皮包骨的手抹去嘴角的血絲。
*
晨陽過了地平線,探出半張羞紅的臉。群山如墨,溪水汩汩,一片不容許外人打擾的寧靜。
田里的莊稼綠油油一片,長勢很是喜人。空氣里夾著淡淡的青草和泥土的清香,很是怡人。
一塊矩形田里,兩個普通打扮的農(nóng)人正在勞作。
“唉,這念奴真是個好女兒家,自己一個人撐起了整個李家。真不知這李家是修了幾輩子的福分,要是念奴是咱家的女兒就好了,就是…”
說話之人是一身形有些臃腫的農(nóng)家婦人,頭上包著一塊方形布巾,耳邊漏出絲絲白發(fā)。
“哎,老婆子別再說了,趕緊干完咱家的活兒,咱們再去幫幫念奴?!崩罘宓恼Z氣有些急躁,舉起锃亮的鋤頭猛地砍進(jìn)土里,用力過猛了,一耬土,漏出兩截紅皮白心的地瓜。
婦人手掐著腰,轉(zhuǎn)過了頭,瞪著李峰,“哎呦,你咋又把薯刨爛了?你這個人,就是干活不仔細(xì)......”
李峰沒答話,大掌撓了撓后腦上,邊聽著婦人的嘮叨,邊繼續(xù)刨著紅薯。
王婆瞪了一眼他,見他不理會自己,便作罷了。又望望田東頭的念君安,嘆息一聲,彎腰撿起紅薯,放進(jìn)身后的簍筐里。
那邊的念君安也在田里刨著紅薯。手持鋤頭,一抬一砍再一拉,動作嫻熟。頭頂著驕陽,汗水濕透了薄衫。
“咕咕”肚子突然叫了起來,念君安停下手里的活兒,回頭望了望遠(yuǎn)處,沒有君莫離的身影。
君莫離的衣裳還在滴著水,濕了的灰布衣服緊貼在君莫離的身上,勾勒出瘦小的骨架。躲在田前的大樹后,坐在樹墩上,小手擋在額前,小心翼翼地望向那片田地。
幸好他的阿姐還在這里。
良久,君莫離終于轉(zhuǎn)過了身。低下頭,覆在膝蓋上,雙手緊緊抱住自己,小小的脊背微微起伏著。
遠(yuǎn)處的山蒼青色一片,不知山的另一邊又是怎樣的風(fēng)景。
一陣風(fēng)吹來,衣角微動,君莫離只覺得很冷。站起身,從樹后走出。
眼睛直盯著田里的身影好一會兒才收回了視線。解開藍(lán)色的包袱,擺放好碗筷。
四個饅頭,一盤還冒著熱氣的清炒白菜,很清淡的一份午飯。
君莫離理了理枯黃毛躁的頭發(fā),拍拍衣服上的塵土,沖遠(yuǎn)處喊道:“阿姐,阿離給阿姐把飯帶來了!阿姐快過來吧!”
聽到君莫離的聲音,念君安轉(zhuǎn)過身來,望向田前的揮著手臂的小少年。一張緋紅的臉便這樣映入君莫離的眼中。
他的視力天生便是極好的,地上螞蟻的動作,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念君安紅著臉的樣子,他看得更是清楚。
“知道了阿離,阿姐這就來?!蹦罹蚕驳?,朝著君莫離揮了揮手。她終于可以吃飯了。
從晨時到現(xiàn)在,她只吃了半塊饅頭。天微亮?xí)r念君安就帶著鋤頭來田里了。趙大娘對她說過,人以食為天。這地里的莊家便是她和李家的過活,可得好生照看著。
這紅薯成熟了,必須盡快刨出來。天有不測風(fēng)云,若是突然下場大雨,這薯泡在水里可是要壞掉的,那么這一年的辛苦就是付諸東流了。
田路邊,青樹下,陽光透過縫隙,在地上留下點(diǎn)點(diǎn)斑駁。
念君安纖薄的后背輕靠著大樹,像個男子一般盤腿坐著,大口大口地吃起饅頭,有些粗滾的手上還粘著些許的泥土,她也不甚在意。
一頓平常的飯菜,她吃得津津有味。
君莫離緊挨著念君安坐下。他個子不高,頭頂才堪堪到念君安的肩膀處。
“阿離,往那邊坐過去一些,別挨阿姐這么近,有些熱?!?p> “哦”君莫離微微抬了一下屁股,挪了半條手臂的距離。
念君安的個頭也不高,身型也有些瘦弱,但飯量卻是很大。尋常的女兒家像成年男子拳頭般大小的饅頭最多可吃兩個,她確可以吃下四個。
忙碌了一上午,她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了。這會兒只顧得吃東西,沒注意到旁邊君莫離異樣的眼神。
君莫離抬著頭,撐著下巴,看著一旁的念君安。那是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眼神,就像垂死的羔羊看向近在咫尺的救命稻草般。
看著她額間濕透的發(fā),眼神往下,有些透明的耳朵,纖細(xì)的脖頸兒,鬼使神差地,一只手就那樣撫了上去,隔空細(xì)細(xì)摩挲著,從耳邊到纖細(xì)的脖頸。
一不小心,手指碰到了念君安小巧的耳垂。
“阿離,你在干嘛?”念君安扭過頭來看向君莫離,面色疑惑。
君莫離笑笑,一臉天真,悻悻地收回了爪子。
“一只小蟲飛到了阿姐的耳邊,阿離怕它咬到阿姐,所以阿離幫阿姐驅(qū)走了它?!本x扯了一個謊。
“阿姐,你累嗎?阿離要幫幫阿姐?!?p> 念君安微笑,伸手揉了揉君莫離的發(fā)。
不軟,還有些枯燥。
眼前小少年笑得天真無邪,一雙灰白的眼眸里似是有點(diǎn)點(diǎn)星光。
“阿離真乖,阿姐怎么會累呢。你還沒有鋤頭高呢,還幫不了阿姐。”
君莫離托著下巴,手肘擱在膝蓋上,看上去有些失落。
他想快些長大,但又不想長大。
念君安看著眼前像條擱淺魚兒的小家伙,不由得哂笑。
“阿姐今天刨出的的地瓜又大又圓,今天晚上給你做你最愛吃的地瓜飯,好不好呀?想不想吃?”
君莫離抬起了頭。
“嗯,好。阿離想吃,只要是阿姐做的飯,阿離都喜歡?!彼惶羰?,有什么,就吃什么。
“阿離真可愛?!?p> 念君安收回了手,繼續(xù)吃起饅頭。
陽光落到在身上,暖洋洋的。君莫離眉眼帶笑,溫順得像只小黃貓兒。
不知因何,他很喜歡阿姐撫摸他。阿姐的手指軟軟的,香香的,每次阿姐撫摸他的腦袋,他都感覺很舒服,有種心安的感覺。
細(xì)長的柳枝隨風(fēng)的撩弄微搖,樹下的小小少年看著樸素的少女,眼底的笑意漸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