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來橫禍一場,讓十月和李遠都下了獄。
十月經(jīng)歷了初期的驚恐、慌亂,以及對父親的抱歉,在濕暗的牢獄里,心情慢慢平復下來。
在下獄之前父親問過她是怎么回事,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當時她只是告訴李遠:自己的確在春闈前幾天見過蘭阇,也的確談?wù)撨^“同人于郊”這個題目。但那篇文章的事情,子虛烏有。
壞就壞在這個子虛烏有。十月解釋不了那張稿紙的來歷,但是字跡又分明是她的字跡,對于當時兩個抄家官員的質(zhì)問,她無言以對。
如今在牢獄里關(guān)了幾天,十月終于慢慢明白了。
毫無疑問,那篇文章顯然是偽造的。目的就是把她與蘭阇聯(lián)系起來。蘭阇春闈的文章和在她家發(fā)現(xiàn)的文章那么相似,可見兩人在這個試題上面有過溝通。
那么十月能說那文章是春闈之后抄錄寫就的么?不行。姑且不論那是個假的文章,如果她認了是自己寫的,那等于是在給自己找麻煩。更重要的是:那篇文章里留下了時間,說明了是在春闈之前的某一日寫就。
造假者處心積慮,不會在這上面給她逃脫的空間。
接下來,就是筆跡的問題了。
那卷子的字經(jīng)過有司的鑒定,認為是十月的。
甚至十月自己也很難否認這點——他們提審她的時候把卷子給她看過,十月直看得后背冷汗直流,畢竟她怎么能想到,世界上竟然有人可以把自己的字寫得如此像。
若非這字跡寫的不是同人于郊文,而是隨便別的什么文章,十月說不定還真會誤以為是自己什么時候?qū)戇^,后來遺忘了而已。
造假者顯然極下功夫,瞞過了有司一眾書法高手。不過這里面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們從哪里學來十月的字呢?
在李遠的教導下,十月自己也學習過數(shù)年書法。書法之法門不外臨帖一途。先人高手們的只字片書如今價可千金。學習書法為上者是融會貫通,最終得出自己的風格。而下者則是學之像之,是為字奴。
只不過字奴也不容易練成。其中一個前提條件就是有某位書家足夠多的書帖。
因為字的結(jié)構(gòu)有多種,上下、左右、內(nèi)外……如果字帖數(shù)量少,可能不能覆蓋所有結(jié)構(gòu),也就無法學像。有人能夠如此逼真地模仿十月的字,顯然是得到了十月的大量手書。
這手書從哪得來呢?十月又不是著名書家,也不跟人多有書信往來。平日里在外頭,她了不起就是簽個名字,比如上回在悅和茶館賒賬。
就那么區(qū)區(qū)幾個字,別人就算得到了,也無法完全模仿,遑論寫出這么大篇文章。
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得到十月的長篇手書,方能偽造那篇子虛烏有的文章。而在外面能夠得到十月長篇手書的地方就是……
就是玉佛寺。
十月曾幫郡主在那里抄錄過佛經(jīng)。當時郡主哭得不能自持,經(jīng)卷是被另一個人交到后頭的僧侶的。
陳平洛。
一切都聯(lián)系了起來,串連了所有的因果,解釋了一切。
只是十月無法想象,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十月只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小角色。而且她跟郡主的關(guān)系是很好的,陳平洛不是郡主訂婚的未婚夫么,怎么會……
除非,目的本來就不是十月,而是她的父親,李遠。
李遠一直在向圣上進言,要求暫時寬宥王爺,并且對謀反案的一切進行重新調(diào)查。這顯然礙著了一些人的事。尤其新年之后王爺謀反案沒了更新的進展,一定讓那些人對自己的父親除之而后快。
但李遠一生為官清廉,根本抓不到任何把柄,否則的話他們可以暗中要挾李遠即可,根本無需如此大動干戈。
從十月的小書房里抄出那篇子虛烏有的文章,只是為了從別的地方入手,扳倒李遠。
陳平洛叛變了。這是十月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釋:他叛變了,已經(jīng)不再站在王爺一邊,他被對立的派系收買,提供了關(guān)鍵的那篇經(jīng)文,然后讓書法高手仔細模仿,炮制了偽證。
他是什么時候叛變的?是最近,還是早已?十月一想起這事兒來就渾身發(fā)抖:郡主知道嗎?那天上元夜里陳平洛還陪著郡主出來賞燈。那個時候的他心里面裝著的究竟是郡主,還是自己的榮華富貴?
一想到陳平洛可能做戲很久很久,十月就感到胸悶、惡心、嘔吐。
當然,這里面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疑問:陳平洛,或者首輔那邊,是如何得知蘭阇的事情的?
她可誰都沒有告訴,甚至父親。
如果事情不是從她這里傳出去的,那么只有一個突破口——蘭阇。
十月感到心涼,死了似的那種涼。蘭阇看起來還算是老實,也有才華。那群言官從最初的仗義執(zhí)言到后來一個個沉默,最終仍舊愿意來到李宅跟李遠探討上書之事的,只有蘭阇了。
可蘭阇也背叛了他的老師。
被關(guān)進來了差不多一個月時間,十月被提審了三次。面對所有的指控,她給予的回答只有否認。否認那張稿紙的真實性,否認自己曾經(jīng)從父親那里事先得知過春闈的題目,否認自己是有意對蘭阇泄露“同人于郊”。
“但你的確對蘭阇說過這個題目,不是么?”提審官的問題讓她難以回答,她只能選擇沉默。
“我要見我的父親?!?p> “你得先老實交代。”
“我已經(jīng)交代了一切,我要見我的父親?!?p> “不,你交代得還不夠多?!?p> 大理寺的大牢數(shù)目眾多,女囚又數(shù)量稀少。十月幾乎是單獨被關(guān)在女囚的這邊。她必須得見上父親一面,告訴父親真實的一切。她不能讓自己的父親仍然蒙在鼓里。
“我要見我的父親。”她無數(shù)遍地提出這個要求,直到提審官煩了。
“不行,你們會串供?!?p> “那不是串供,我說的都是真的。”
提審官笑起來:“如果你說出我們想要的,你就可以見到你的父親?!?p> 十月明白了自己面對的是什么。
一張網(wǎng),密不透風的網(wǎng),她以及父親,甚至母親以及全家的仆人,都已經(jīng)是這網(wǎng)里的魚。
他們要扳倒王爺,父親是唯一的障礙。為了扳倒父親,他們的手已經(jīng)深入天牢。
“如果我不說呢?”十月傲然回答。
“那我們就要對你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