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遠(yuǎn)去,人流慢慢散了,十一騎著馬,慢悠悠地在街上四處閑逛著。已是秋日,街道上隨處可以感受到一股金桂飄香。
聽說百味齋的桂花綠豆糕乃是一絕,來了燕京三月有余,都沒有好好去感受燕京的風(fēng)土人情趁這放晴的光景,她定是要好好逛逛。
百味齋就在東門大街最繁華的地段上,十一就這么一路優(yōu)哉游哉地過去,遠(yuǎn)遠(yuǎn)地便看見百味齋碩大的招牌掛在醒目處,且排隊的隊伍之長實在令人咋舌。
“十一,你怎么在這?!?p> 一輛標(biāo)有鎮(zhèn)南王府標(biāo)志的馬車緩緩駛過,停在了十一面前。只見傅行止從里頭探了出來,含著笑意問道:“今天又上哪湊熱鬧去了?!?p> 十一苦著一張臉。
“我今天一醒來才知道府里的丫鬟仆婦們都跑到街上湊熱鬧去了,連丹娘也不在。那我只好自己跑出來找吃食啦?!?p> 沒飯吃簡直比罰她抄門規(guī)一百遍還要十惡不赦,畢竟她最大的樂趣就是吃。
傅行止看著她苦瓜似的皺在一起的小臉簡直是忍俊不禁,伸手從車?yán)锶〕鰞砂恻c遞給她:
“這是我讓三石排了在百味齋好久的隊伍買的,本來想晚上回來給你的,不過我今晚可能要很晚回來了?!笔掷锏募埌€留有余溫,帶著絲絲甜甜的香氣,勾人心脾。
“師兄你要去哪?你傷才剛好不久,萬萬不能操勞奔波。”
傅行止對她無奈地笑笑;“今晚宮里設(shè)宴慶祝大軍班師回朝,我不過是去赴宴而已?!?p> “那切記林大夫的囑咐!不可操勞過度,更要戒葷戒辣戒酒?!?p> “我都記得?!备敌兄共挥傻檬?,十一難得有這樣一本正經(jīng)的時候。
今夜的皇宮很是熱鬧,宮廷酒窖里的珍藏美酒一壇壇的往外送,宮宴設(shè)在紫宸殿上,從太華門至紫宸殿前,點起了數(shù)不清的紅燭,把整座宮殿照耀的熠熠生輝。
本朝奢靡之風(fēng)日漸增長,燕京作為禹朝國都更是如此,達(dá)官貴人攀比之風(fēng)更甚。
成安侯進殿之時,滿座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脫去了白日的玄色甲胄,換上了一身絳紫色的寬袍大袖,腰間配著金魚袋,腳蹬云紋皂靴。長發(fā)被白玉冠高束著,顯得整個人貴氣逼人。
屏風(fēng)后甚至可以聽得到女眷們低低的議論之聲。褚皇后不動聲色地往膝下的一雙女兒那看去,果不其然看到福珠帝姬與寶珠帝姬兩姐妹以團扇掩面,湊在一處輕聲交談著,只是一雙眸子里卻是藏不住的女兒家的嬌羞之意。
魏星策迎著眾人的目光,走進殿中,在傅行止的席位前停住了。
“傅世子?!蔽盒遣叩哪抗鈳е唤z玩味,“我一回京便聽說前幾個月有賊人行刺于你,還傳你當(dāng)時身負(fù)重傷,性命垂危,如今傷勢這么快就大好了?”
傅行止起身施施然行了個禮,面上卻仍是和煦的笑意:“多謝成安侯掛念,索性傷好的差不多了,倒是魏侯駐守北境多年,如今終于可以回到燕京好好休整一番?!?p> “算起來,你我也有許久未見了。你我足有五年未見了吧?!蔽盒遣邚男渲刑统鲆话呀鸾z楠木折扇“啪”的一聲展開,倒是頗有幾分當(dāng)年魏小侯爺?shù)娘L(fēng)流不羈。
“夜里風(fēng)大,世子你回去時可別著了涼?!?p> “多謝魏侯掛念?!?p> 景楨帝已年過半百,今日因是犒賞大軍的洗塵宴,并沒有穿上平時上朝的朝服,而是換了一身瑩白色的窄袖常服。
拋開帝王身份,他只是一個面容慈祥的長者,平時喜歡喝喝茶聽聽?wèi)蝽槺阊芯恳幌略娫~歌賦,看上去和虹橋邊每日坐著垂釣,偶爾念幾句詩文的白發(fā)老叟沒什么不同。
一排柔情似水的舞姬魚貫而入,樂師們奏的是近來燕京最流行的詞牌曲《聲聲令》,據(jù)說是現(xiàn)在燕京煙柳巷最熾手可熱的歌姬蘇聲聲填的詞。
舞姬們身穿各色彩衣,身姿婀娜。手持以白玉為骨金紙為衣的蓮花燈。開始依著樂律跳起了最新編排的舞蹈。
前來赴宴的大臣們喝著宮廷佳釀,幾經(jīng)推杯換盞,有幾個早就喝的紅光滿面不省人事,真真是大醉而歸。
魏星策只是冷冷掃了一眼那幾個官員東倒西歪的醉態(tài),眼底的暗色深沉洶涌,自顧自地飲下一杯西域葡萄酒,目光流轉(zhuǎn)之間壓下了眉間的冷意。
紫紅色的酒漬沾在他的唇上,似乎別有一番風(fēng)情。一旁侍奉的婢女也忍不住紅著臉偷偷瞧他,無外乎是因為眼前這幅景色太過勾人。
景楨帝顯然今天興致不錯,與西夏打了這么多年的仗,總算是狠狠地把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番人教訓(xùn)了一頓,讓他們明白,四海之大,禹朝為尊!
連飲了幾杯美酒,他對魏星策的態(tài)度又是親近不少,連名字也是親昵喚了他的字:知白。
魏星策突然起身,向著景楨帝行了一禮,“臣有要事稟報?!?p> “魏卿請講,”景楨帝揮了揮手,“今天這宴本就是為你接風(fēng)洗塵的,不必拘束?!?p> “臣請求,擇日處死那些帶回京的西夏戰(zhàn)俘,以告慰我禹朝將士們的在天之靈!”
滿座嘩然,如同在平靜的湖面砸下一塊巨石,掀起一陣波瀾。
“臣附議!番人多年來擾我邊境,定要為邊關(guān)百姓出一口惡氣。”有幾個酒至半酣的武將群起立刻上前附和道。
“定要砍下他們的頭顱,高懸天裕關(guān)之上,讓那些番狗不敢再來。”連御史臺的幾個言官也忍不住義憤填膺。
“這........”景楨帝思索了一下,正想開口。
“官家,臣有異議。”曹尚書不急不忙地站了起來,“聽聞西夏王最是喜愛這三皇子,如今他似乎是有意向遣使者來我朝議和。有傳言說他愿以西夏十萬匹戰(zhàn)馬作為交換換回他們的三皇子?!?p> 曹尚書是康相一派的官員,他發(fā)話自然是代表著康相的意思。
群臣間頓時炸開了鍋,康相一派的官員紛紛點頭:“這十萬匹上等戰(zhàn)馬可不是小數(shù)目,有此良機定當(dāng)不能錯過?!?p> 魏星策輕瞥了一眼邊上那名極力附和著反對殺戰(zhàn)俘的官員,只見他對著旁人侃侃而談,還不忘打了個酒嗝:
“西夏不過是塞外愚民不通教化,我禹朝乃是天朝上國,自是要顯示我大國禮教風(fēng)采,嗝.......不如以德行教化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就讓西夏徹底歸順我禹朝,永結(jié)兩國之好……嗝......”
居然還有不少人點頭贊同的,傅行止微微皺眉,低斥一聲“不知所謂?!蹦抗鈪s緊緊地追隨著魏星策。
魏星策目光掃向在那大放厥詞的官員身上,面上卻無半點波瀾,只是眼眸里似有寒星閃動,熠熠逼人,而那人卻渾然不覺,甚至越說越起勁了。
這場接風(fēng)宴就在這古怪的氛圍中結(jié)束了,景楨帝打斷了眾臣之間的口舌之爭,決定隔日上朝再議。
出了紫宸殿,傅行止才發(fā)覺殿外更深露重,空氣中帶著露水的寒意,他裹了裹身上的披風(fēng),朝宮外走去。
魏星策是最后從大殿里走出來的,他的神色籠罩在寒夜里使人捉摸不定,在經(jīng)過傅行止的時候,只聽到對方說了一句:“更深露重,宮里道路濕滑不便行走,還請侯爺定要當(dāng)心些。”
來時一路上燃燒的紅燭此時已經(jīng)差不多燃盡了,地上凝著一層層厚實的血色燭淚,只剩下一些宦官宮女在做最后的清理動作。
他緩慢而又步伐穩(wěn)健地走著,卻忍不住回頭望向這座恢弘龐大的宮宇,沉寂在無聲無息的夜色之下,像一只隨時會把人吃拆入腹的兇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