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妙的預(yù)感很快得到了印證…
竹屋下的地道內(nèi),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回想起方才婦人的回答,李無涯心中一片悵然:
大明永歷二十年…廣東番禺縣…
這妥妥的穿越了??!
讀過明史的李無涯很清楚,永歷是南明最后的皇帝朱由榔的年號…雖然記不得永歷二十年到底是哪一年,但如今清兵都打到廣東了,很明顯婦人口中的大明已經(jīng)窮途末路。
難不成以后要扎個金錢鼠尾辮討生活?
想起清初那令人惡寒的發(fā)型,只能在腦后留銅錢大小的一撮頭發(fā),還要編成鼠尾巴粗細(xì)的小辮子…實在是令人有點接受無能。
不怪許多已經(jīng)降了清的同胞們因為剃頭發(fā)的事再次造反了,完全是“三觀”不同所致啊。那審美觀,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
沒過多久,越來越近的呼喝聲打斷了李無涯的思緒,凌亂的腳步聲在上方的竹屋內(nèi)響起。
“就是這座竹屋!搜!”
“留心暗門和地道!”
“王二,把干草、火石拿出來?!?p> 清兵們的吆喝聲,令得李無涯心下一沉。旋即,耳旁傳來了婦人淡定的聲音:“不用怕,暗道還有出口,跟我來!”
方才兩人已經(jīng)互通了姓名,婦人自稱金氏,而李無涯則報了本名。暗道里沒有光線,伸手不見五指,李無涯的功力遠(yuǎn)未達(dá)到夜能視物的程度,只能憑著一雙耳朵聽聲辨位,緊跟金氏的步伐。
“叔叔,這里是洪七叔帶著其他叔叔伯伯們挖的,很好玩呢?!?p>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前方幼童壓低了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片天真爛漫,降低了李無涯憑聽力跟隨的難度。
通過了一段蜿蜒曲折的甬道后,金氏腳步聲驟然停下,嘴中喊出一句暗號:
“天地反復(fù)!”
旋即,甬道對面?zhèn)鱽硪坏赖统炼辜钡哪新暎?p> “六合清明!可是五妹?”
“三哥,是我!”
“好好好!沒事就好!這群狗韃子摸清了我們的地道布置!一定是村子里出了叛徒!”
“什么!?哪個天殺的軟骨頭!?”
金氏的憤慨的斥責(zé)聲中,隱隱透出幾絲慌亂:“四哥、六弟呢?他們怎么樣了?”
“還不清楚,沒見他們?!蹦潜环Q為三哥的男子快步走至近前,身后綴著兩道凌亂的腳步聲,“狗韃子正在地道口點煙,想熏死我們,先通知大家出去!”
金氏的聲音沉了下來:“狗韃子既然放煙,肯定會派人把手地道口,想出去卻是難了…”
男子怒哼一聲,咬牙切齒地道:“若要讓我知道叛徒是誰,非把他千刀萬剮不可!現(xiàn)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殺也得殺出去!”
說罷,他這兒對著身后吩咐道:“你們先留下,我跟五妹分頭通知大家。不要亂跑,待會兒就在這里集合。”
“三哥,你是打算…”
“出了你家那個口就是老林子,到時候我墊后,你們往林子里跑,能跑幾個是幾個…”
隨著男子話音落下,其身后響起了女人的低泣與少年的抽噎聲。
“不行!三哥…”明白男子要做什么的金氏下意識出聲反對,卻被男子粗聲打斷:“別廢話,不然都得死!先去找人!”
腳步聲急促地離去,顯得堅定而干脆。
金氏只得回頭將兒子遞出,對著李無涯的方向道:“還要勞請李兄弟照顧一下寶兒,你對地道不熟,摸不清方位,就在這里先歇歇腳,不要亂走動?!?p> 李無涯自無不允,伸手接過幼童后,金氏的腳步聲很快便消失在了甬道盡頭。
他人生地不熟,尚沒弄清楚狀況,也提不出什么好建議,只能抱著幼童,將身子緩緩靠在了甬道壁上,細(xì)細(xì)梳理著自清醒以來驟然發(fā)生的種種。
耳邊,那“三哥”家眷的抽泣聲傳來,在這漆黑的甬道中,顯得凄涼苦楚,冷意森森。
懷中,幼童帶著好奇的聲音響起:“叔叔,你武功一定很高吧?”
李無涯微微一怔,旋即笑道:“為什么會覺得我武功高?”
“你剛剛空手奪了我娘的刀,我娘她很厲害的?!庇淄哉Z之間十分篤定:“而且叔叔你跟我七叔有點像,武功定然也像他?!?p> 李無涯聞言笑出了聲:“你倒是做的好推理。對了寶兒,你大名叫什么?”
“我叫洪文遠(yuǎn)。”幼童報出了大名,言語之中帶著一絲自矜:“我爹說了,要讓我以后做個文名遠(yuǎn)播的大文豪,教化世人,安邦定國?!?p> “安邦定國要當(dāng)官做將軍?!崩顭o涯笑著打趣:“大文豪可不成。”
“我爹說寫文章也行的?!焙槲倪h(yuǎn)滿臉認(rèn)真地道:“他說世人皆講半部論語能治天下,要有人能寫出一部超過論語的驚世之作,那定然可安邦定國,濟(jì)世安民?!?p> 噗嗤!
旁邊哭泣著的少年嘴里發(fā)出了嗤笑聲。
“洪文武,你笑什么笑?”聽懂了笑聲隱含的意思,洪文遠(yuǎn)有些著惱。
“大…大言不慚,就你…你這么個小豆丁,還想超過…超過孔圣人!”名叫洪文遠(yuǎn)的少年抽噎著道:“你…你爹只會…只會吹牛皮!”
“你敢罵我爹???”
洪文遠(yuǎn)一時惱羞成怒,腰腹驟然發(fā)力,欲要從李無涯懷中掙脫,卻被后者鐵門閂一般的臂膀緊緊箍住了。
那名為洪文武的少年嘴上猶自不休:“要不是洪七叔救你們回來,你們一家早就發(fā)配北邊,凍死在那里了,自己都救不了,還想濟(jì)世安民,真是大話連篇…”
“阿武你閉嘴!”
一旁的婦人見兒子說得越來越過分,當(dāng)即出聲呵止。
“娘你不知道,這小子平日里狂妄極了,每次見我都罵我蠢,總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
少年卻是有些委屈,在婦人的又一次厲斥后,終是不再出聲。而洪文遠(yuǎn)幾次掙脫不開后,也明智地放棄了掙扎。
稍傾,感覺到懷中之人手臂的來回抹動,李無涯放下了如鐵箍一般的手臂,輕聲喚道:“洪文遠(yuǎn)?”
“嗯?”
“你哭了?”
“沒有!我鼻子發(fā)癢…”
一副哭腔卻故作堅強(qiáng)的模樣,令得李無涯心中莞爾,對于他那個口氣大到?jīng)]邊的爹,卻也生起了幾分好奇:
“文遠(yuǎn),你很崇拜你爹?”
“有一點?!?p> “那他一定很厲害?!?p> “我也不知道,厲害都是他自己說的…”
“他人呢?今天不在家嗎?”
“他死了?!?p> 稍顯落寞的回答,令得李無涯語氣一滯,旋即帶著歉意道:
“對不起,叔叔不知道?!?p> “沒事。誰都會死,他只是早了點…”洪文遠(yuǎn)的反應(yīng)卻令人意外,完全不像個五六歲的幼童:“我就是可惜他沒時間把說出的話兌現(xiàn),憑白讓人污蔑?!?p> “不是還有你嗎?”李無涯安慰著幼童:“你可以繼承他的遺志,做出一番成績來,讓大家刮目相看?!?p> “我也是這么想的?!焙槲倪h(yuǎn)的聲音中低沉?xí)合?,轉(zhuǎn)而升起一股躊躇滿志的味道:“燕雀譏鴻鵠,安知天地闊?騰龍駕海行,豈只鰍巢臥!”
呃…
聽著洪文遠(yuǎn)抒情揚志,當(dāng)場吟詩一首,李無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良久,方才澀著嗓子道:“寶兒,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六歲?!?p> “呃…剛才這首詩,誰寫的?”
“我寫的?!?p> “你剛剛寫的?”
“嗯,興之所至,有感而發(fā)?!?p> “真…厲害…”
言辭乏力的李無涯搜腸刮肚之下,最終只能想出來這三個字來表達(dá)此時的心情。
卻聽洪文遠(yuǎn)嘆了口氣道:“比起駱賓王七歲詠鵝,流芳千古,甘羅十二獻(xiàn)策,國士無雙,我這也沒什么的,還差遠(yuǎn)了?!?p> 瞬間,再次受到暴擊的李無涯沉默了下來…
別說作詩,他六歲的時候,字都還不認(rèn)識呢!
人和人的差距,真是令人悲傷呢…
漆黑的甬道內(nèi),一時無言,靜得讓人心慌。
不久,濃濃的煙灰味飄來,嗆人口鼻,這是清兵們在地道口燃燒干草。
在李無涯的指揮下,四人各從衣物上扯下一塊布子來,用洪文遠(yuǎn)和洪文武的童子尿浸濕了捂在鼻子上,以防煙毒。
很快,“三哥”與金氏回到了這里,身后跟著一陣腳步聲,約莫有十來個人。
“我們快走!煙再大點就出不去了。”
“三哥”悶聲悶氣的說話聲響起,顯然,為了應(yīng)付甬道內(nèi)彌漫的煙氣,他們同樣用衣物捂住了口鼻。
婦人來到李無涯近前,道了聲“謝謝”后,伸手將洪文遠(yuǎn)接過。
眾人開始向著出口處奪命狂奔,一眨眼的功夫便來到地道盡頭。望著前方濃濃的煙霧,頭頂傳來清兵們的大聲吆喝,這十來人的腳步都下意識地放慢了下來。
“三哥”走在人群最前方,見狀斬釘截鐵地道:“我上去開路,你們跟緊點?!?p> 說罷,只聽一陣密集的咣啷聲響起,似是許多小鐵環(huán)擺動撞擊的聲音,接著,甬道壁蹬蹬幾下震動,兵刃交擊的聲音便從眾人頭頂傳來。
“上!”
金氏一聲低喝,緊跟而上,余下的人次第躍出。瞬間,廝殺與慘叫聲此起彼伏。
李無涯抱著洪文遠(yuǎn),護(hù)著身后“三哥”的家眷,從地道里緩緩露出了頭,入眼處,是四濺的鮮血與殘肢,以及正和清兵纏斗的村民們。
其中一名身高接近一米九的昂藏大漢,手提一把九環(huán)大刀,勢大力沉,威猛駭人,幾無一合之?dāng)场?p> 驀地,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從側(cè)方躥出,幾個縱躍便撲至大漢背后。
大漢聽聲辨位,九環(huán)大刀纏頭后掄,不妨來人腦袋一低,躲過大刀之后,左臂上揚,直擊大漢胸腹。
李無涯清楚地看到,來人腦后果然只有銅錢大小的一撮頭發(fā),下垂結(jié)成一根鼠尾巴辮,確是清兵無疑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來人低頭躲閃的同時,大漢刀勢輕巧一轉(zhuǎn),刃部朝下,直劈那留著金錢辮的腦門。
“叮”的一聲脆響!
一只小臂長短的三爪鐵鉤從鼠尾辮男子右手手腕處彈出,于頭部上方橫擋,生生格開了這“力劈華山”的一刀。
同時,乘著大漢被反震之力弄得刀身后蕩的當(dāng)口,鼠尾辮男子上揚的左臂腕部同樣彈出了一只三爪鐵鉤,左臂驟然伸長,生生摳進(jìn)了大漢腰部。
“三哥!”
正與一名清兵膠著打斗的金氏見狀,目眥欲裂,失神之下,被那清兵一刀砍在了肩頭,鮮血四濺。
而另一邊,電光火石之間,鼠尾辮男子乘勝追擊,手腕驟然急轉(zhuǎn),指頭泛起青黑的色澤,一把捏住了大漢握刀的手腕。
咔擦!
骨頭碎裂的脆響在場中響起,大漢悶哼一聲,額頭冷汗直冒,九環(huán)大刀嘩啦一聲跌落在地。
“少林鷹爪功?”
右手被廢的大漢臉色泛白,語氣凝重,方才來人運勁之下,手指筋膜鼓起,外顯青黑,如此精湛的鷹爪功世上少有…
“嘿嘿,洪三哥,別來無恙。”
一招得手,似乎覺得已然掌控了局勢,鼠尾辮男子在大漢面前站定,發(fā)出了得意而猖狂的笑聲。
待大漢看清來人模樣后,雙目立馬好像能噴出火一般,目眥欲裂地道:“馬寧兒!你這個小賊!竟然投靠了韃子???”
馬寧兒?
好熟悉的名字!
飛身一記“撇身捶”,撞飛了清兵將金氏救下的李無涯驟然怔在了那里,雙目之中泛起一絲漣漪。
天涯孤客c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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