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地上垂著頭,面前是幾個身形強健的壯漢。
“你可知這里是什么地方,連紅綃院都敢偷?”其中一個將從我身上搜來的細軟扔在地上,銀鐲子和青石板的地面碰撞出叮叮當當?shù)捻懧?,在黑暗里尤為清脆?p> “我初來建安,實在不曉得這是哪里,身上的錢又用光了,只想著能有一頓飽飯也好,沒想到沖撞了你們,我實在是無心的啊。”我一面說一面又用袖口里早就藏好了的生姜擦了擦眼睛,眼淚開始在眼睛里聚集。用力眨一眨眼睛,淚水開始便撲簌簌地掉下來。
我平日里說話向來沒有什么深州的口音,此刻我拼命回憶從前在深州街頭聽到的那些拐著彎的深州話,盡量讓我自己看起來像個初來乍到的可憐姑娘:“我如今沒有宿處,又已經好幾日沒吃過飯了,還希望幾位大哥行行好,你們大家大業(yè)的,若是缺人手我什么活都能干。”
“紅綃院的院墻比旁的院子還要再高上不少,若是偷你為何不去偷那些容易的地方?你一個姑娘居然能翻得過這樣高的墻?”其中一個男人立在我身前很是嚴肅地瞪著我。
“我從前一直跟著戲班子里的師傅過活,也學了不少功夫在身上,前些日子本來想著跑出來玩幾日再回去,沒成想叫人偷了荷包,別說盤纏了,連口吃飯的銀子都沒有了?!蔽乙幻嬲f一面可憐兮兮地抹著眼淚,“幾位大哥若是知道什么戲班子的活兒能不能幫我指條路,我做上幾日,若是能攢下錢來,也好回家去?!?p> “聽口音倒的確像是個外地人?!狈讲耪f話的那個人冷笑了一聲,“你要的活兒我們不知道,不過我們知道你如今來紅綃院偷盜,定是出不去這大門了?!?p> 我沖上去抱住了說話那人的大腿:“大哥,我當真是走投無路而已,還求大哥放我一條生路,我一定做牛做馬報答大哥?!?p> “報答?我們紅綃院需要你來報答什么?”后面幾個人嘲笑地朝我喊。
“紅綃院……”我做出一副思索的樣子,“聽名字可是個歌舞坊?雖說我原先學的并不是這個,但我想著戲班子里學的東西大概與歌舞坊相似,我學東西又快得很,幾位大哥若是肯留下我,我定不會給紅綃院丟臉的。再說我也算有些功夫在身上,給園子里的姑娘做個灑掃也好,若是再來了這樣的賊,我也抓得住?!?p> “你當我們紅綃院是什么?我們紅綃院里的姑娘,可都是從小便被挑選了進來的,這兒豈是你想來就來的地方?”
被我抱住的大哥一邊說一邊想要抬腿踹開我,我卻只是順著他的力向后退了幾步,隨后便穩(wěn)穩(wěn)地站在地上。
我重新朝面前的人跪下,他們倒是著實有些驚訝,方才說話的人耳語了一番,忽聽他們身后又女聲傳來:
“這可是方才偷東西的那個小賊?已經捉到了?”
幾個男人的態(tài)度算是恭敬了一些:“是,就是這個人?!?p> “按照規(guī)矩該如何?”說話的女人朝我這兒走過來。
“按照規(guī)矩該砍了雙手,再打五十鞭。”一個男人回答道。
“那不趕快著還等什么呢,大半夜吵吵鬧鬧的,明日若是姑娘們都一臉困相的陪客人,你們打算自己擔著責嗎?”那個姑娘一面說一面輕輕打了個哈欠。
方才與我說話的男子和那姑娘小聲說了幾句,那個姑娘倒是突然來了興致,蹲在我身邊:
“聽聞你方才是自己翻上了紅綃院的院墻?”
我乖巧地點點頭,抬頭看向她,正是白天里見過的錦霜。既然是頭牌,想必在紅綃院里還是頗有些地位的。
錦霜滿意地點了點頭:“倒是有些功夫。你可是在戲班子里練過?”
“跟著學過一些年?!蔽艺f道,“姑娘像是個做主的人,我求求姑娘可能留下我在這兒?”
錦霜點了點頭:“模樣長得很是端正,又學過功夫,還是從他鄉(xiāng)來的人,在建安的底子也干凈,如此一撥掙錢的買賣我們?yōu)楹尾蛔觯俊?p> “錦霜姑娘,咱們院子里的規(guī)矩……”
“規(guī)矩還不是人定的?”錦霜從我面前站起來,看向身后那個說話的男人,“就說這姑娘是我瞧上了,你去跟管家說,備了賣身契來,日后這姑娘就留在紅綃院了。”
那幾個男人恭敬地回了“是”,錦霜將我從地上拉起來:“今日便先來我房里吧,明日再叫他們給你安排了住處?!?p> 我隨著錦霜回到了房里,雖說不算大,但只有她自己住,在歌舞坊里應該算是很不錯的條件了。
錦霜隨手拿了根簪子挑了燭花,在床上坐下,指了指桌子旁的凳子示意我坐。
“不用裝了?!卞\霜看著我謹小慎微的樣子,不覺笑了一下,“前幾日差點砸了紅綃院的氣魄哪去了?”
我被錦霜問的一愣,錦霜見我不說話,搖搖頭嘆了口氣:“我吃的就是這口飯,若是連這點記人的本事都沒有,還怎么混下去。”
我心中有些驚訝,紅綃院里每日來來往往這么多人,雖說那次我與邸恒試探錦霜時招來了些許人圍觀,可終究不過是個小插曲,那些人看過也就忘了,只是沒想到一進院子就會碰見錦霜。
“姑娘在說什么?”我搖了搖頭,既然來了也只能裝傻到底。
錦霜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不愿意說就算了,只是那日你來時我就已經覺得你并不像是個男兒身,今日看來果真沒錯。說說吧,為何會來紅綃院?”
“方才已經與那幾位大哥說過了,我初來建安……”
錦霜搖了搖頭制止我,伸手拎過我身上的:“雖說樣式簡單了些,可你自己看這針腳,哪像是一個在戲班子里摸爬滾打的小丫頭,我紅綃院的頭牌有些衣服做工都比不上你這一件?!?p> 我嘆了口氣,大意了。
“既然我都帶你回來了,自然是想聽實話?!卞\霜雙手撐著床鋪,很是慵懶地看著我,“若不是我方才帶你回來,按照紅綃院的規(guī)矩你這雙手早就不在了。你不感謝我就算了,居然還用方才騙那些傻子的話來搪塞我,難不成你還真打算明日簽了賣身契?。俊?p> 我嘆了口氣,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錦霜伸頭看向我:“怎么,不方便說?”
“那我猜猜好了?!卞\霜不等我說話,就自顧自地說起來,“那日你來尋的應該是你夫君吧,看見夫君在這種地方尋歡作樂邊想著自己也來學上一二,好留住夫君的心?”
我心里覺得錦霜這些猜測有點好笑,卻也不好說什么,只是順著她的意思強忍著笑意點了點頭。
錦霜也驕傲地點了點頭:“那你大可放心,來了我這兒沒什么教不會你的?!?p> 我看著錦霜,不覺有些好奇:“那你又是為何來了這里?”
錦霜的臉色突然冷了下來:“從小就來了?!?p> 若不是沒有辦法,哪個女子會想來這種地方。我想著自己大概是戳了錦霜的痛處,有點抱歉地點了點頭,錦霜卻突然繼續(xù)說:
“我娘原先便是一個這樣的女子,但我爹又是名門望族,自然是沒法娶了她的。我娘生下我沒多久便走了,將我托付給了她從前的主家,我便也跟著入了這行?!?p> 我不覺有些同情:“你如今也在建安城里有些名聲,就沒有人要贖你出去嗎?”
“我干嘛要出去?”錦霜隨意地晃了晃腳,“在這里我可以做頭牌,可以被人好吃好喝伺候著,還可以又錢拿,何必去做了哪個年過半百的男人家里受氣的小妾呢?”
我掩著嘴笑了出來:“你倒當真是想得開?!?p> 錦霜卻正了正神色:“并且,我還有想做的事兒沒有做完?!?p> “你已經是頭牌了,還想怎么樣,紅透整個定國嗎?”我撐著臉,饒有興趣地看著錦霜。
她卻癟著嘴搖了搖頭,一副不愿再說的樣子。
我這才想起來了這里還是有正事的:“你平日里可喜歡用熏香?”
錦霜被我問的一愣:“只是偶爾會燃一些罷了,你為何突然問這個?”
我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我自己喜歡罷了,想著紅綃院里女人多,大概熏香的種類也不在少數(shù)?!?p> “紅綃院雖說是個尋花問柳的地方,可我們也都是各憑各的本事,不用什么歪門邪道,你說的那種熏香我自然是不用的。”錦霜突然嚴肅了起來,很是鄭重地和我說道。
我愣了一瞬,方才明白過來錦霜在說什么,不覺臉上一紅:“你想哪去了,只不過隨口一問罷了,我哪會那你當成那種人?!?p> 錦霜也笑了起來,從床頭的柜子里抽出一個小匣子遞給我:“這就是我平時用的了,你若是喜歡我回頭給你裝一些。”
我打開匣子,湊近鼻端聞了聞,并沒有什么異味。
“那你可知道你們院子里其他姑娘用的是什么?”我將匣子蓋好,遞回給她。
錦霜搖了搖頭:“這種東西各有喜好,大概每個人的都會不同,有些姑娘喜歡香料的還會自己配著玩兒?!?p> 我輕輕點點頭。若是真的有赤星堇,如今我被留在錦霜身邊,大概不會被拉去做實驗了,要查此事還需費上一番功夫。
錦霜用手帕掩著嘴小小的打了個哈欠:“不早了,快些睡吧,明日一早我再教你那些你想學的東西?!?p> 說著,錦霜朝我眨了眨眼睛,我也笑了笑,接過錦霜從柜子里拿出的被褥鋪在地上,吹了燈和衣躺下。
黑夜里一片靜謐,只有月光從窗戶透進屋子里來。
.
錦霜透過床帳,看著地上熟睡的程湘。
看來接近你,遠比想方設法取得那個邸恒的信任要容易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