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羽林軍威

　　在縣城西南，連扎了七座大營，每營有一萬到兩萬人，七座大營至少有十來萬人，看上去漫山遍野，到處都是人馬。

　　赤眉軍各營都是一家一家地雜居，男女老幼都有，當然還是青壯年人居多，因為他們身體好，在漫長的集體流浪生涯中更容易存活下來。

　　王虎今年只有十八歲，卻已經(jīng)隨著父母走南闖北了七年。軍中如王虎這般的孩子還有很多，他們隨著大隊人馬走，在行軍過程中一點點長大，眼見的都是戰(zhàn)場、殺戮和死亡，自然比一般的孩子更加彪悍。

　　王虎的爹是泰山營的一個小頭頭，手下有上百號人馬，這讓他劫掠財物的時候有了些特權(quán)，除了一些實在沒什么東西可搶、不得不挨餓的時候，一般來說，一家三口的日子還過得去。

　　近半個月的日子很是平靜舒適，天氣雖然熱，但也不至于不能忍受，糧食充足，幾乎可以敞開肚子吃。王虎本來身子就不瘦，十幾天吃下來，足足重了十來斤，看起來很是強壯，已有些成年人的樣子了。

　　他娘最近總是看著兒子說：“要是日子都像現(xiàn)在這樣，不打打殺殺，只天天躺在營里吃飯，那該多好啊！”

　　他爹就嗤笑著連連搖頭。赤眉軍一向如此，干一票大的，就能多吃幾天，過一陣舒服的日子，等吃光了，那就要再次起程，尋找下一個獵物。

　　搶來的東西用起來也隨意，錢隨手花，糧食可勁兒吃，不用攢著過日子。誰也說不準自己能活多久，萬一哪天死在戰(zhàn)場上，攢再多東西也沒用了。

　　王虎這么一個半大小子，本來就精力旺盛，再加上肚子里有食，更覺得有用不完的勁，每天在大營里跑進跑出，和一幫狐朋狗友廝混。

　　這一天，他和幾個兄弟商量著上山去玩，出了泰山營向東，過了南城營門口，忽見一個緩坡上新扎了一座小小的營壘，整齊簇新的帳篷，各色鮮艷的旗幟，看起來格外醒目。

　　“這是哪兒的隊伍？怎么看著不像咱們的人？”王虎狐疑地問道。

　　伙伴們都搖頭，誰也不知道這支隊伍的來歷，但是他們都看出來了，這支隊伍不同尋常。

　　一般的赤眉軍沒有旌旗、號令，扎營也相當隨便，有家的基本以家為單位吃住，沒家的就隨便擠一個帳篷，這帳篷怎么支、支在哪兒，都隨便，每一座赤眉軍營都相當于一個臨時居民點，充滿著鍋碗瓢盆的生活氣息。

　　住慣了亂糟糟的居民點，眼前這個正規(guī)的軍營頓時讓人眼前一亮，再看那迎風飄揚的旗幟，各色的隨風飄揚，這多來勁！

　　“這里一定有大人物?！睅讉€少年一致得出結(jié)論。

　　他們猜對了，不一會兒，大人物就從營里出來了。

　　十幾馬狂奔而出，每人打著一面旗幟。馬上的騎士都是年齡不大的精壯后生，身穿統(tǒng)一的紅色上衣、深色褲子，看起來個個龍精虎猛。

　　這架勢一下子震住了王虎等人，赤眉軍幾乎都是衣服破爛，即便誰穿得好些，也是雜七雜八，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哪兒見過這種統(tǒng)一服裝的操作？

　　十幾人后面，是一輛特別拉風的馬車，由四匹雪白的馬拉著，車上是紅色的帷屏。車上端坐一個少年，身上穿著黑色的衣裳。王虎眼尖地發(fā)現(xiàn)，那人的黑衣上繡著盤龍。

　　“是陛下!”王虎興奮地叫道。

　　“真的，真是陛下！”幾個少年臉上泛著紅光。

　　皇帝的馬車后面，是一隊騎兵，都穿著鮮艷的短袖上衣，深色的短褲。一百余人一齊放開馬蹄，頓時煙塵滾滾，聲勢驚人。

　　“陛下的親軍?。　?p>　　“真好看，太威風了！”

　　“我要是穿上那衣服，看起來也能不錯吧！”

　　“跟上去看看！”

　　幾個少年撒開兩條腿，在隊伍的后面跟著跑，不知道跟著吃了多少灰，好不容易等灰塵散盡，那隊伍也早就沒影了。

　　王虎覺得又興奮又惆悵，對于那些人充滿了羨慕，其心情相當于劉秀第一次見到皇帝衛(wèi)隊出行，發(fā)出那句流傳千古的感嘆：“仕宦當作執(zhí)金吾?！?p>　　此時的王虎也恨不得身為皇帝衛(wèi)隊的一員，而不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吃灰。

　　一個少年叫道：“看方向應該是去汶陽營，咱們?nèi)タ纯礋狒[?！?p>　　這些半大小子本來就是閑著沒事兒，哪兒有熱鬧往哪兒鉆，好不容易遇到這個機會，個個踴躍著要去，連原本出來做什么的都忘了。

　　少年人有最大的熱情和最充沛的體力，幾個人你追我趕，一路奔到汶陽營，沒見到皇帝侍衛(wèi)，卻遇到大批的少年自營中奔出，都急吼吼地跑著，亂喊著：“應該是去濮陽營了！”

　　人越多，他們越興奮，所有人都嗷嗷地叫著奔跑，肆意發(fā)泄他們無窮的精力。又跑了不知道多遠，忽見皇帝儀仗迎面而來，煙塵滾滾，旌旗獵獵，馬蹄聲轟隆作響。

　　少年們哄然散開，讓出道路，眼睜睜地看著皇帝一行人通過，那些侍衛(wèi)們騎在高頭大馬上，面容肅穆、昂首挺胸，眼珠子都不斜一下，仿佛根本沒注意到這些看客的存在。

　　那些被忽視的各營少年卻越發(fā)羨慕了，簡直可以稱得上嫉妒。他們看看那些騎在馬上威風凜凜的同齡人，又低頭看看自己破爛的衣裳，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這時皇帝車駕突然慢了下來，騎兵們迅速地整理隊列，排成了四行，隨著隊長的口令和左右揮舞的旗幟，前后左右地前進，變換著隊形。

　　少年們還是第一次看到軍隊訓練，平時各營根本不練，偶爾有些人揮舞幾下刀槍，就能吸引一堆看客，更何況這種百余人的隊列演練。

　　“到底是皇帝親兵，看人家這軍容！”

　　“是啊，多整齊！命令左轉(zhuǎn)彎，就全都向左轉(zhuǎn)彎。”

　　其實他們轉(zhuǎn)得很不一致，有快有慢，排列也不整齊，在任何一個經(jīng)過軍訓的現(xiàn)代大學生眼里都算不上什么。可在這些從沒見過正規(guī)訓練的少年看來，這統(tǒng)一的軍裝，響亮的號令，統(tǒng)一的行動，無一不具有極大的視覺沖擊力。就好像一個每天餓著肚子的人，隨便吃點什么就當成美味。隊伍不怎么樣，可架不住這些少年沒見過世面，起點太低。劉盆子這些侍衛(wèi)經(jīng)過幾天訓練出的隊列，在他們眼里已是軍隊最牛逼的樣子。

　　少年們正看得津津有味，忽聽有人大喊一聲：“拔刀！”百余騎兵全都拔出了環(huán)首刀，他們?nèi)际怯沂殖值?，端端正正地豎在胸前，刀刃閃著寒光，配著士兵們挺直的腰桿，堅毅的神色，簡直不要太帥。

　　刀出鞘，軍威加倍，看客們發(fā)出陣陣驚呼，現(xiàn)場氣氛達到了頂點。沒有人注意，隊中一人拔刀時不小心劃傷了自己的手，現(xiàn)在正在暗暗地齜牙咧嘴，而另一人的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他不敢下馬去撿，只好空握著拳頭放在胸前，還有相當一部分人是左手執(zhí)刀，因為他們分不清左右。

　　王虎覺得自己像是喝了酒，一舉一動都有點暈乎乎的，他感覺腦袋已經(jīng)停止思考，腿也不受控制，他迷迷糊糊地跟著人群，隨在騎兵隊后面。

　　那一條條耀眼的刀光像是燭火，而他已變成了一只飛蛾，燭光在哪兒，他就想飛去哪兒。

　　騎兵隊小跑著前進，一百余人有節(jié)奏地喊著口令：“前進，裝逼！前進，裝逼，裝逼！”

　　后面的少年們都互相打探，“他們喊的是什么？”

　　“裝逼是什么意思？”

　　“真笨，就是前進，沖鋒的意思?！?p>　　這時，騎兵隊果然開始了沖鋒，于是少年也跟著跑了起來，口中亂七八糟地呼喊著：“前進，沖鋒，裝逼！裝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