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微亮,公雞啼鳴,大贇國最為重要的科考會試如期而至,在三圣閣進修課程半個月的考生們整裝待發(fā),穿上了統(tǒng)一的素白長衫走進考場。會試的考場就建立在三圣閣的西閣,往日佛院樣貌尚在,四座龐大天王金雕怒目圓瞪環(huán)繞在東南西北四角,光是抬眼看著都心覺威嚴。余下四十八位考生錯序排開,分成四列,每列其中由一位監(jiān)察官坐鎮(zhèn)。
程秀逸深吸一氣,今日考察的正是《戰(zhàn)國策》、《白話》和《義書》。她默默的撫摸著衣衫下面的櫻羽,稍稍消去了心中浮躁不安。
宮景瑜穿得很正式,石青色的龍褂兩間前后各繡五爪金龍,間以五色祥云。發(fā)飾也規(guī)矩的梳理整齊,眉眼之間全然不見以往隨和,淡漠的掃視著眾生,一瞬間就從先生的角色回到了高高在上的八皇子。幾位平日偏愛叨擾宮景瑜的考生不由得暗地咽了口水,終于明白了他們和皇子之間不可逾越的溝壑。
“蓋士人讀書,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識,第三要有恒。有志則斷不甘為下流;有識則知學問無盡,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觀海,如井蛙之窺天,皆無識者也;有恒者則斷無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今天就是檢驗你等勤奮學習的時刻,祝愿各位前程似錦,鵬程萬里,考取功名報效大贇!”宮景瑜說完,站起身來舉起一只金絲紋刻雙螭杯,一口飲下杯中清酒。下座考生皆是雙目赤紅,心中被激起了無限激昂,紛紛鼓掌致敬。
一番激勵過后,宮景瑜點燃長煙,會試正式開始。
程秀逸被分在了東角最邊的位置,不得不說那金雕天王的威懾力之強,低頭寫題時總感覺腦袋頂上有一雙大眼睛時刻的注視,程秀逸都有些冷汗淋漓和莫名的心虛,更別提其他心理素質比較不好的學生。坐在程秀逸后面的一個女學生都已經四直發(fā)抖,嘴唇打顫了。
不過這次的考試很有意思,據說通過宮景瑜一通改動,將原本的三日會試改成了十日,大幅度的增加了考試內容,意味著以往那些通過銀錢買通考題的學生實打實的吃了一壺,即便是知道考題都很難完整的背下來。也防止了其它方式投機取巧的人,考試長篇幅的內容面面俱到,思路新奇角度刁鉆,沒有真功底的人恐怕是連題目都讀不完。
在科考革新這方面,宮景瑜不得不說是令程秀逸佩服的一個人。這不僅代表著打破以往幾十年上百年的思想禁錮,還代表了他雙肩所背負的使命感,只能成功不能失敗。若是這次科考并不順利,無法選拔有才人士,宮景瑜會和這次科考一同被標記為歷史的罪人。
但他選擇了革新這條路,就不會回頭,所以精細到層層考試科目,宮景瑜都親自操辦,不會有任何疏忽。
宮景瑜很清楚,這次會試的難度。就憑他對程秀逸的了解,也只夠答個勉強合格。但是只要心理熬過了會試地獄難度的考驗,等待這些學生的就是春暖花開?!幢闶请y到無從下筆,絞盡腦汁,也要咬牙堅持到最后一天。這次會試真正要考驗的不僅僅是知識的程度,更是人性的精神品質。
有幾個人能堅持下來?宮景瑜心里一半緊張,一半期盼。
程秀逸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勁,這些題目遠遠超綱于書面知識。其中有一題問道:‘粵若稽古圣人之在天地間也,為眾生之先。觀陰陽之開闔以名命物’何為‘YIN道’、‘陽道’?這句話是取自《戰(zhàn)國策》其中《無字天書》,一般情況下考察的是默寫亦或解析,根本不會考察到陰陽之道上,因為這本是兵法論。還有許多諸如此類的題目,直接叫程秀逸吸了一口涼氣。
之前數(shù)十日的學習,不過是略沾皮毛,而考得內容卻是最深層啊!很多學生已經腦子放空,氣息湮滅了。這也不怪他們,碰到第一題不會寫,還能鼓起勇氣答第二題,可是一直到第十題都不會,大部分都破罐子破摔,放任自我了。要么發(fā)呆,要么亂答。
宮景瑜心中了然,他只注意到在場不尋常的三人,且不說他有過交集的兩位,第三位是他從沒注意過,一直在偏僻角落里獨自學習的年輕男子。宮景瑜連忙翻看了此人的名字——顧塵。
宮景瑜有些好奇,但是顧塵一直低頭寫題,完全看不清長相。再翻看他鄉(xiāng)試的成績,不過壓邊四十八名。三圣閣進修期間的作業(yè)也是平庸無奇,挑不出錯來,卻寡淡如水。一二來去,真叫三位先生和其他學子忽略了此人??墒撬跁嚨谋憩F(xiàn)并不尋常,四十八名考生只有他、程秀逸和程意生神色如常的進行作答。
程秀逸是向來名聲在外,解元光環(huán)傍身,程意生時常在她身旁,也算個焦點人物??蓳碛腥缦惹岸四前闾┤蛔匀粜膽B(tài)的顧塵,不該是他表現(xiàn)出來的平淡小心,除非是他刻意為之。宮景瑜對于自己的揣測有些心驚,如果是真的,這個顧塵一直降低自己的關注度,甚至自由調控自己的成績和作業(yè),他該有多么強悍的實力?
似乎是感覺到了宮景瑜探究的視線,顧塵微微抬起頭來,與之對視一刻又沉默低頭。這一刻,讓宮景瑜右眼狠狠一跳,陽光照射到西方廣目天王高高舉起的手指上,又反射到了顧塵抬起的臉龐上。那金黃燦爛的陽光下,是一張可怖的臉。
顧塵有一頭黃褐色的碎發(fā),那頭發(fā)下面是成片深紅色猙獰的疤痕,幾部霸占了他面目的一半。從額頭到眼睛,再到唇角。都被那丑陋可怕的長條疤痕包裹。宮景瑜一下就回憶起九歲那年在高高的大殿之上見到那鷹鼻白眼遠山大仙的恐懼感,放在衣袖里的手已經緊緊的捏成了拳頭。
劉猛注意到了面色蒼白的宮景瑜,走過來悄悄說道:“八王爺,這孩子據說是經歷了郊庵十五年前的那場火難……”
大贇國由‘龘’換字號‘贇’,立新國不過一年,在首都京都附近的郊庵村莊里就出現(xiàn)了一次洶涌火災。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宮景瑜記得那時他才三歲,他的父王才登基不久,火災大的整整燒了三天三夜,郊庵村和旁邊的森林全部無一幸免,所幸后來天降甘露,才熄滅了這場無盡的火勢。宮里人都說,是父王得了神心,雨中似有彩鳳盤旋,直到雨停才遠遠飛去,寓意著燒去舊習,建立新國是上天旨意。于是,這場災難就變成了古怪的喜事,整個京都掛上彩燈慶祝了七日。
這孩子,便是那場憾世大火留下來的活口么。
宮景瑜掃去心中的驚恐,唯有同情。自己的親人、族人被大火燃燒殆盡,而皇帝卻下令慶祝,他的心里該有多么悲痛。他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情獨自念書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會試。
一天的考試很快就結束了,以往喧鬧的吃飯時間此時一片寂靜,就連程秀逸也緊鎖著眉頭沒吃幾口飯就匆匆回屋學習。其他人都是連連嘆氣,垂頭喪氣。本想打個漂亮的開頭戰(zhàn),被試卷的難度一下就潑的透心涼。上官寶財已經可以想到自家老爹拿著手腕粗的棍子追著打的模樣了。
“這次考試真不是人考的,我看我們幾個還是早點打退堂鼓,另尋出路吧!”幾個家底不薄的商戶子弟都如是想到。對他們而言,學習只是略添風雅,運氣好了謀得個一官半職,就算考不中,回家繼承產業(yè)便是了。
于是,當天晚上就打包了細軟,寫了自愿退出的申請交到劉猛手中。劉猛只是微微嘆氣,表示可惜,沒多說什么就直接批了許可。
他們是做出了帶頭棄考的表率,引得許多人心中惴惴不安。程秀逸回到屋子就扎進了三本著作中,她今天的考試結果其實并不好,好在她發(fā)現(xiàn)了出題思路中的一些慣性。譬如你認為他會考的普通知識點他卻并不考,而去考一些你往日會忽視的細枝末節(jié)。程秀逸抓住這一點,去構思了明日的考題,把從前忽略的統(tǒng)統(tǒng)溫習了一遍。
越是細小的點,越不能放掉。
宮景瑜出的這張試卷可以說是來勢洶洶,出其不意。倒有些讓程秀逸來了斗志,頗有一種棋逢對手的感覺。仿佛這不僅僅是一場會試,更像是她無形之中與宮景瑜的博弈。
程秀逸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她通過一天的考試經驗就得出了結論,不能再坐以待斃按照以往的方式學習,要根據宮景瑜的心態(tài)去模擬試題。
整整一夜,程秀逸就跟著宮景瑜的方式模擬出了十二套關于《白話》的考題??粗矍岸殉缮降男?,程秀逸才松開了筆桿,迎接下一場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