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華被夏衍辛送回小筑已暮色漸沉。
十三歲之前她還與其他弟子一起住在云崖宗西側(cè)的太初殿內(nèi),由于她每晚都喜歡開窗對月練功的這一特殊癖好實在與其他人顯得格格不入,宗主夏云瑞便特許她搬出來單獨居住,安華最終選擇了在云崖宗后山竹林中自建草屋。
草屋共兩間,坐北朝南,外面用一圈籬笆圍成一個小院,庭前種著一顆一人高的合歡樹,這個時節(jié),合歡樹的葉子也繁茂了許多,枝葉間點綴著許多粉紅色的小絨花,一場雨澆下,落了滿院子的緋紅。
安華習慣性打開窗支著腦袋看著合歡樹發(fā)呆。
這樹是她師兄夏衍辛為她搜尋移植來的。
當初草屋蓋好,師兄問她想在院中種些什么,安華想也不想脫口道:“種合歡?!?p> 就這樣,十天后她的屋前便多了這顆樹,為此夏傾月還向自己的師傅夏三長老告狀,說是她害得夏衍辛有七八日都不曾去道場聽學練功。
師傅最終罰師兄在藏書閣抄寫《神農(nóng)經(jīng)》反思己過,安華心中頗為不忿,便從后山捉了一只小青蛇趁夜丟進夏傾月房內(nèi),惹得夏傾月第二日一早便尖叫出聲,穿著褻衣跣足跑出殿外,引得眾姐妹背地嘲笑。
安華借還書之名進入藏書閣見到夏衍辛告知此事。她現(xiàn)在還記得師兄當時漆黑如墨的眸中仿佛融入萬千星辰,熠熠地看著她道:“只要你開心,便好?!?p> 想到這里,安華不禁笑靨如花。
合歡,合歡,心合即歡。
她的心意,師兄應(yīng)是明了的吧。
“你在傻笑什么?”一道冷冷的聲音響起。
窗外躍入一白色身影,帶出一道疾風,那白影剛跳進屋,窗戶便“啪”地關(guān)上。
屋內(nèi)瞬間黑了下來。
安華燃起一張火符,點燃桌上的燈盞。
澤溪入屋后便化作人形。
他比前一日又長高不少,看起來竟與安華一般年歲,閃著銀光的白發(fā)拂在他銀色的劍眉之上,再點以紫鳶花瞳,配合褪去稚氣帶著棱角的面龐,將他的邪魅俊朗之氣襯得越發(fā)分明。
澤溪環(huán)顧四周,這屋子雖然不大,倒也整潔,屋內(nèi)只有一鋪一桌一蒲團,想來主人只將其當作休眠之所。
“你怎么一天變一個樣?”安華繞著澤溪轉(zhuǎn)了一圈,止不住好奇問道。
“本尊之前受傷頗重,現(xiàn)在不過堪堪恢復往昔樣貌,有什么大驚小怪。”澤溪說著,似是又突然想到今日萬花池之事,有些不悅道:“本尊不喜被人碰觸,你下次要是再如今日一般行事,我定不饒你?!?p> “所以,你今天剛到云崖宗就惹了夏傾月?”安華有些無奈地看著澤溪,她雖然很不喜歡夏傾月的刁蠻,但澤溪剛來就給自己生非,也是很讓她頭疼。
澤溪不欲多做解釋,警告完安華,便轉(zhuǎn)身推開房門往外走。
“你隔壁的屋子我住下了。”
一道冷幽之聲自院中傳來。
“啊?!”
待安華追出門,隔壁屋內(nèi),她飼養(yǎng)的兔子山雞等已被一股疾風卷出,散落滿院,而后隔壁的屋門又重重閉上。
看著院中撲棱著翅膀的山雞,安華頭大如斗,凝望著那緊閉的房門不禁哀嘆連連。
自己在風清城打算降服比目魚那天絕對是沒有看黃歷,不然怎么會招惹了這么個霸道且不按套路出牌的主,真是命苦的緊吶。
奈何往事不可追。安華只得又燃起火符,從屋后拾出柴火,撿取稍長些的圍成簡易柵欄,將滿院子的活物一一抓進圍欄。
安華一直忙活到云崖宗大多數(shù)殿宇燈火完全熄滅。但自始至終,始作俑者的房門再沒有打開過。
……
“放過我夫君!”
“啊……我的孩兒……”
“你們欺人太甚……”
“都得死……全都得死……”
“呵呵……啊哈哈哈哈……”
云崖宗西側(cè)太初殿內(nèi)。
夏傾月猛得從榻上坐起,脖間那道白天已上藥的傷口,此刻洪水決堤般不斷地往外滲著鮮紅血液。
夏傾月卻仿佛感覺不到,口中近乎夢魘般念念有詞。
她的神情似被烈火灼燒般扭曲猙獰,瘋癲的毫無血色的臉上那兩顆凹陷入骨的眼珠子,半是渾濁,半是清明。細看之下,卻都含有絲絲怨毒之色。
隨著血液的不斷涌出,夏傾月整個人更是猶如被吸血伐髓一般,整個人以肉眼可見般逐漸干癟,不過兩柱香的功夫,那風中殘燭般的佝僂軀干,只剩一層枯樹皮般的皮膚附在上面。而她整個人也變得只有平常三分之一大小,此刻若有人指尖輕輕觸碰,便能立刻散作一堆白骨。
“以大志愿,助吾開幽冥,以若水三千,滌三千世界。”
突然,夏傾月那滿是死寂的身軀動了。她咯吱吱抬起頭,嗡動著被一層枯皮綴著隨時會脫臼掉落的下巴,聲音尖厲,一字一句毫無情緒地念出這句咒語,仿佛被操縱的傀儡般,令人毛骨悚然。
之后,她的身上,一團乳白濃霧樣的東西順著她流淌下的血跡,攀附上床榻前方的一道花鳥屏風。
在這個陰云密布的靜謐夜晚,屏風之上恍若被潑了巨大墨跡,然后慢慢地,那墨跡竟化出人形,看體態(tài),是一個女子,在屏風間緩緩移動。
那女子最終在第三扇屏風的一方假山之石上坐下。
她慢慢轉(zhuǎn)過頭朝向榻上早已咽氣的夏傾月,可怖的是,她臉上空蕩蕩,竟沒有眉眼。
突然,那女子的整張臉就像被鋸齒分割了一般,竟是一張滿口獠牙的大嘴咧開來,那嘴在女子巴掌大的臉上顯得格外巨大,直咧到了耳后,配著滿屋子令人作嘔的血腥之氣,顯得詭異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