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青
申昌遇獨白:
女人,三青是女人。
不知道她們從哪里而來,問了當(dāng)?shù)氐耐罗忘h項人,都說仿佛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夜之間在雪山之巔筑城建池,自稱昆侖國,子民三青。家父剛上任時曾派人出使,她們奉造物大母,首領(lǐng)稱王母(梅司驚嘆,真有西王母?。?,乘三大鸮,漢回文皆通,宮室華麗多彩,尤好金青色,上下秩序儼然,不事農(nóng)耕。因盛產(chǎn)寶石黃金銅鐵,家父曾意圖通商,她們不要糧食馬匹、貂裘毛皮,倒要年青男子。說來慚愧,家父覺得她們族內(nèi)女多男少難以延續(xù),想與我們通婚;她們的女子皆修長高大、膚如熟銅,十分好看;又兼厚金巨財;家父便從營中挑選了百名青壯,送去交換。
——送去百人,只有一個校尉逃回,當(dāng)時他的一臂一腿已被貓頭鷹啄斷,據(jù)他所說,前去之時確實行了合婚之禮,三青舉國歡慶,歌舞佳肴、美酒瓊漿、黃金白銀滿地、燈火金焰十日不休,人人都以為到了天堂福地——而且,而且每人不止一個盛裝新娘,少則三四人,多則十幾人!十日之后午夜,火炬燃盡,全城突然陷入黑暗,他們才發(fā)現(xiàn)三青女并不是人!她們的眼睛在黑暗中像虎狼一樣反射出綠光!緊接著她們指甲變成利爪,剖開剛剛交媾過的男子,分吃他們的內(nèi)臟!那校尉是因為貼肉的鎧甲沒脫,才免被開膛破肚,但那精鋼制成的鎖子甲竟被徒手撕開,他是吐蕃人,原是帶路斥候出身,記路能力極強(qiáng),拼盡全力才逃出城來。當(dāng)時全城一片血腥,而且她們只吃內(nèi)臟和腦髓,剩下的斷臂殘肢留在地上,她們便放出大鸮,分而食之,那校尉雖然僥幸逃出生天,卻被貓頭鷹追著啄斷手臂,被吐蕃土豪折逋嘉施大人的家兵所救。折逋大人得知此事,派人送信涼州,說他們六谷部吐蕃多有此經(jīng)歷,望我們不要再與她們送人。
本以為這場噩夢可以告一段落,沒想到第二年她們部族嬰兒大增——不錯,都是那些送去青壯的后代,但是她們只留女嬰不留男嬰,三青衛(wèi)城下全是摔得稀爛的嬰兒尸骨,情狀凄慘可怖,禿鷹盤旋屢月不散,涼州與六谷部又同斷了她們的牲畜奶源交易,她們多次要求重金重開喂養(yǎng)嬰孩,折逋大人堅決不肯,聯(lián)合涼州和夏州李氏黨項人,斷水?dāng)嗉Z圍住三青衛(wèi)城,要斷了這個禍根。不想三月之后,她們出兵了!
那年我十四歲,第一次見到阿瑪頌,她們口中的戰(zhàn)士——怪不得她們不要馬匹,她們的坐騎是貓頭鷹,有馬背那么高!阿瑪頌頭戴金盔、胸護(hù)羽甲,皮膚上錯彩雕紋,憤怒之時那花紋會發(fā)出光來,而且皮膚像鋼鐵那么硬,弓箭刀槍火藥都奈何不了她們!大鳥自上而下投射圓木滾石,傷人無數(shù),此役我們大敗,三青和畢方——她們的左右將軍前來談判,折逋大人不肯,重傷怒極而死;我父為形勢慮,簽訂了城下之盟,歲進(jìn)民丁百人——堂堂西涼男兒竟折于一群婦人之手,昌遇之恥也!
有此盟約,她們答應(yīng)不再隨便殺人,但是到了繁殖季節(jié),會下城劫掠牛羊哺育嬰兒,有時也會放出貓頭鷹任它們覓食,遇到青年男子仍會擄走虐殺。她們?yōu)榱遂柟虅萘?,與黨項人李氏大夏結(jié)盟,從此更加肆無忌憚。邊城百姓放牧為生,鸮群一沖就會牛驚羊散,因此苦不堪言,我自十七歲糾結(jié)三百壯士建立巡察隊,觀察鸮群的飛行軌跡沿途預(yù)警,利用大鸮怕火的天性能驅(qū)趕其一二。
行明兄,昨日其實相當(dāng)兇險,我查看過你擊落的那只大鸮,上有鞍轡,是一匹騎鸮——幸好上面沒有阿瑪頌,她們記性極強(qiáng),睚眥必報,不然我們都得遭殃。我邀你前來,一是提醒,二是想通過你多購一些火藥硝石,以補(bǔ)軍隊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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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說完,梅司慨道:“不想這河西之地,竟有如此詭異大患。宋室急需馬匹,不期賢弟需鐵矢火藥,通商能成對雙方都極好。節(jié)度使大人對此作何打算?”申昌遇仰頭一飲:“哎,父親覺得一群女流不足掛齒,每年只消百人性命便可有黃金五百斤,他巴不得多送人去;可我總覺得她們非我族類,終成為心腹大患。只是昌遇這三百壯士已有私養(yǎng)親兵之嫌,實在不得家父歡心,火藥糧草日日損耗幾乎不接,為邊城百姓、為河西漢室男兒,昌遇南望王師,愿與宋室通商修好,還望行明兄能為我圖之。只是現(xiàn)在草稀馬瘦,不是交馬時節(jié),昌遇實在囊中羞澀?!?p> 梅司道:“不期賢弟也不用過于憂心,只要簽下買馬契約,銀錢之事我可代為周轉(zhuǎn)。恩師臨行前曾贈愚兄黃金十斤以備不時之需,愿全部贈與賢弟充作軍費,賢弟可先以為壯士買馬為名將良馬納入自己麾下,每人多兩三匹馬絕不起眼,買馬而不添人,以示公子絕無擴(kuò)張之心;待草黃時節(jié)可折駿馬五百匹,火藥弓矢按市價折馬三百匹,再添千匹,共計一千八百,到時愚兄迎于蘭州,以覲見節(jié)度使大人為名奉上余款。只是吐蕃黨項部落如何馬匹幾何,就有勞不期賢弟探問了?!?p> 申昌遇聽得兩眼發(fā)亮,大喊道:“好!來人,鋪紙排筆,取我印來!就依行明兄所言,白紙黑字,今日就簽約!流娘,為梅兄研墨?!?p> ******
一只如白玉柔荑般的手伸在梅司旁邊取過墨,清水撞在硯臺上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膠質(zhì)濃郁的墨在硯池里推開,柔和黏膩而又包含著韌硬的摩擦聲。那皓腕清洗得白凈,只是上面多了一道觸目的鞭痕,引得梅司不禁微微側(cè)頭,但是目光照到那小臂時脖子僵住了,他能感覺到那個形體在他旁側(cè),身上混合地散發(fā)出洗衣的堿味兒和掩飾不住的少女牛奶般的馨香。(吐槽:乳臭未干,小姑娘美好的奶味兒啊,也有可能是奶疙瘩吃得多)
他仿佛很自然似的接過筆,墨在絹子上順滑地劃過,一筆一劃沉靜地寫著:
年月日
漢涼州府河西節(jié)度使行檢驃騎校尉申昌遇不期洛陽氏
宋太學(xué)生郎官補(bǔ)闕梅司行明會稽氏
馬……
款……
寫罷用印,申昌遇將一式兩份從頭到尾看了個仔細(xì),大眼睛仍舍不得那白紙黑字,他放下約書,皺眉嘆道:“梅兄如此為小弟謀劃,我竟沒有什么可以相報的,哎!”瞟見流娘正接過梅司遞過來的筆,突然,他眼睛一亮,拍掌道:“行明兄,我把她送給你,怎么樣?!”
啪,筆落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