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些人來說,學期末意味著解放,對另外一些人來說,學期末代表著末日,不過,通常情況下講,學期末會先成為末日,之后變成解放。
而此時此刻,就是黎明前夜,也就是考試前。
這是水軍這學期最后一門考試,好巧不巧,考的正是他最討厭的C語言。任課老師帶著卷子進教室時他都不敢抬眼瞧,生怕老師看他眼生,問他是不是沒來上過課。你說老師要真問了,就算是開玩笑地問,他敢答嗎?他不怕被人舉報送人頭嗎?
所以,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完成這場考試,提前交卷什么的,他想都不敢想。以至于李愛國起身交卷,在門口向他招手,他也沒去回應。他低著頭,一直等到大部分人寫完試卷上交,他才跟著蒙混過關。
而這時門外,李愛國已經等他有一陣子了。
”剛剛怎么不出來?”
“沒寫完?!?p> 水軍沒太在意地回答著李愛國的疑問,他可不想讓李愛國認為,每天肆無忌憚問候老師家人的他居然也會害怕。那不符合他當前高處不勝寒的人設。不過他沒想到的是,“沒寫完“這種蹩腳的理由才是他人設崩塌的元兇。挺簡單的怎么會寫這么慢呢,這個疑問埋在了李愛國心里。
兩人一路從西區(qū)回到了北區(qū)。過隧道的時候,寒風習習,即便是脂肪條件過硬的賈水軍也感受到了冬天的惡意。搓了搓手,水軍開口道:
“我記得這幾天是不是有物資拿?”
“是,明天下午?!?p> “物資”指的是學校對貧困生的一些補貼,冬天會發(fā)些棉被什么的。
而一想到會有東西拿,水軍那冰冷的軀殼,仿佛就要被火熱的心點燃一般。要知道,這可是他第一次割國家的韭菜,雖然不那么坦坦蕩蕩。在這件事上,他心里更多的是占了便宜的僥幸,李愛國則不同,人如其名,他越發(fā)愛國了,畢竟那些在同學,老師那里找不到的溫暖,國家給予了他。
“寒假有什么打算嗎?要不要來我家玩?”
心情好起來的賈水軍這么提議道。
“寒假要比賽,你忘了?”
“我是說比賽結束,也沒耽誤幾天吧?!?p> “結束我就直接回老家了。”
“……”
水軍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覺得這人怎么不解風情。
似是覺察到了水軍的異樣,李愛國補充道:“我得回去給爺爺燒紙。”
這個理由蹦出來,水軍第一時間竟有些自責,接著,他默默記下了這個理由,心里想著自己將來或許會用得上。
見水軍依然沉默,李愛國想了想,說到:
“要不,我?guī)闳ノ依霞肄D轉?”
“嗯……也行。”
雖然這和水軍想的完全不一樣,但他一時之間也沒覺著有什么不對。
事情就這樣計劃著,放假后賈水軍在學校多呆了些時日,一邊等著李愛國比賽結束,一邊和梁宇文互發(fā)晚安。
是的,水軍從他那眾多的小號里隨便挑選了一個,加了梁宇文好友。
他倒不擔心梁宇文懷疑“她”的真實性,他塑造的“她”本就是個比較害羞的妹子,是一個只敢通過網絡表達自我的可憐人,所以水軍根本不怕暴露身份,因為梁宇文就算是想問清楚“她”到底是誰,“她”也不會,也不該如實回答,“她”即便用一個很明顯的小號和梁宇文交流也不會顯得突兀。再加上水軍托人要來的聯(lián)系方式,一切似乎毫無破綻,嗯,至少水軍是這樣想的??扇绻河钗谋灰?lián)系方式的時候順便問一句:“你那個朋友是男的女的?”這一切可能就無從談起。幸運的是,他沒有,他還天真的以為是無中生友呢。
這樣一來,剩下的問題就是話術方向了。
欺騙一個人的感情難嗎?不難嗎?誰知道呢,賈水軍也是第一次嘗試這種事。
他的第一想法是,從小事開始,慢慢占據對方的時間,比如每天早晚打個招呼,出于禮貌對方總是會回消息的。我們就暫且來看看水軍今天的臺本吧:
早上七點,“早上好?。〗裉煊质窃獨鉂M滿的一天,加油!!”
中午,分享午餐吃了什么。
晚上十點,“晚安啦!明天繼續(xù)加油!!”
除了每天的例行打招呼,水軍還時不時編造一些小事件分享,有時還會請教一些人生問題,一方面為了更加了解對方,一方面讓形象塑造更加完整。
就以這樣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兩周。李愛國的比賽也已經結束。
這天,水軍在連輸了五局天梯后,掐指一算,嗯,時間差不多了,明天就鴿梁宇文一天吧,看看會有什么反應先,想著這些,水軍難過的心情就突然好了起來。不得不說,這可真是個罪惡的男人。
安置好行李,水軍跟著愛國同學從火車站到巴士站,從市到縣。
最后停在了一個叫做李集的地方,那是班車的極限,一座一座的小樓沿著馬路兩邊直蓋過去,一眼便能看到頭。
剛下班車,一股大地的氣味便撲面而來,水軍問李愛國:“到了?”
“還沒,快了,先去三舅家借車?!?p> 說著,李愛國便走了起來,水軍跟在后面,默默觀察著這個陌生的地方。
隨著李愛國響亮的一聲“哥!”,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一個和李愛國有些神似的年輕人迎了上來。
“啥時候回的?!?p> “剛到,我婆婆在屋里嗎?”
“在,你過去的?”
“嗯,我先回去?!?p> “這是哪個?沒見過?”
李愛國回頭看了看賈水軍,介紹到:“這我同學,過來玩的?!?p> 那人仔細看了看賈水軍:“你同學這體格,坐不了摩托車啊,你開三輪回去吧?!?p> “成?!?p> 于是,李愛國借來了一輛電動三輪車,而這整個過程中賈水軍都是懵的,因為他們說的是方言。
坐在李愛國開的三輪車上,隨著地面的起起伏伏,冷風拍打在臉上,賈水軍問自己,是什么導致了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一種莫名的不安充斥在他的腦海里。
這,是賈水軍第一次來鄉(xiāng)下。
又經過了一個長長的下坡路,在水軍準備好感受超重時,李愛國左拐開進了顛簸的土路,遠遠離開了主干道。
水軍不自覺看了看手機,發(fā)現(xiàn)沒有網絡。
不知過了多久,水軍覺得屁股疼的不行時,車停了下來。
“到了?”
那充滿期待的聲音,得到了這樣的回答:“差不多了?!?p> 鄉(xiāng)間的小路上,兩人沒有太多的對話。賈水軍時不時望望蔚藍的天空,時不時看看荒涼的土地,聽著時不時出現(xiàn)的犬吠聲,聞著雜草的芳香。他突然覺得自己此時此刻非常自由,之前的不安也煙消云散,安靜,安逸,這一刻,他喜歡上了這里。他開始問這田里種的是什么,問那天上飛的是否真的是野雞,問那條小溪流向哪里。
村口放著一個廢棄的磨盤石墩,村里的房子也是破破爛爛,從李愛國口中得知,現(xiàn)在大部村民都般到鎮(zhèn)上去了,他們蓋房子時的大部分材料都取自這里,所以這邊就成了這樣。
賈水軍問李愛國為什么沒搬去鎮(zhèn)上,得到的回答是,“奶奶年齡大,路不好走。”
而這沒能解答水軍的疑惑。
兩人來到了村里僅有的幾個完整建筑前,這次,李愛國說“到了”,而賈水軍卻沒進去,他站在門口,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李愛國出門喊他,他才跟著進去。小院中央是棵棗樹,一邊是豬圈,另一邊是兩座矮房。隨著賈水軍進門,幾只雞四散而去,一條黃狗迎了上來,沖著水軍一陣亂叫。水軍下意識就躲在了李愛國身后,盡管他知道李愛國弱小的身軀無法擋住他厚厚的脂肪,他還是這么不知廉恥地躲了起來。然而,隨著李愛國的一聲呵斥,那狗子便嗚咽地逃開,只留下驚魂未定的賈水軍在風中凌亂,以至于在他進屋時都差點被門檻絆倒。
屋內一位皮膚黝黑的老人在炭盆邊烤火,想來這位便是李愛國口中的奶奶,老人家看上去很精神,完全沒有一點頹廢感。兩人搬來椅子一起烤火,和老人聊著天。老人耳朵不好使了,總是要很大聲才能講清楚。
傍晚,李愛國去生火做飯,賈水軍也去幫忙。
“你爸媽呢?”
水軍一邊添著柴一邊問道。
“小時候他們說是去城里打工,之后就沒見過了。”
聽罷,水軍默然,過了一會,水軍欲言又止。
天慢慢黑了下來,黑的很徹底,夜慢慢靜了下來,靜的也很徹底。
第二天,水軍早早地爬起來上廁所,嗯,那也是水軍第一次上旱廁,心里是各種一言難盡?;氐皆簝染涂匆娎類蹏嶂叮瑢徱曋豪锏膸字浑u。接著,水軍便見識到了人生中最血腥的一幕,以至于在往后的一段日子里,他都不怎么沾雞肉。
下午,水軍隨李愛國去了墳地。李愛國介紹著這邊是誰的墳,那邊是誰的墳,以及將來自己死了會埋在哪里。
背對著冷風才點燃的冥幣燃燒殆盡,水軍問李愛國,“爺爺走幾年了?!崩類蹏f,“今年正好第四年。”
回去的路上,李愛國帶著水軍去看了火車鐵軌,說以前還能上去走走,現(xiàn)在扎了圍欄;看了被綠藻鋪滿的堰塘,說小時候在里面釣過蝦。他們循著小溪來找到小河,沿著小河一路走回了家,這次進門,那黃狗上前聞了聞賈水軍,不屑地跑開了。
夜里,水軍克服了對黑暗的恐懼,起身上了個廁所。
第三天,水軍決定走了。
李愛國送他到鎮(zhèn)上,離別之際,兩人卻沒什么話講。
回到家,身心俱疲的賈水軍倒頭就睡,醒來已是第二天正午??戳丝戳粼谧郎系淖謼l,水軍搖了搖頭,果斷點了份外賣。
去超市買了一推零食,回家正好取外賣。坐在沙發(fā)上,一邊吃著飯一邊補番,愜意的同時,水軍總覺得好像忘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