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眸一笑
對于從小就艱難生活在邊境的吳良來說，沒有什么是比妖獸更令人畏懼的事物，然而現(xiàn)在卻是不得不再加上一樁，與那位郡主殿下莫名其妙的契約讓他實在是無福消受！
這一次他的掙扎顯得那么徒勞，披著狐裘的郡主殿下已經(jīng)靜靜地望了他很久，臉龐之上那雙眼眸里閃爍著異樣的光輝。
吳良撇過頭，望著視線盡頭逐漸暗沉的暮色，原來從昏迷到清醒已經(jīng)整整過了一天，晃了晃昏沉沉的腦袋，那種疲乏和失血過多無力感再度侵襲而來。
寒風(fēng)吹起的風(fēng)雪灌入衣領(lǐng)里，相較于進(jìn)山時的龐大隊伍，此時能夠活下來的少數(shù)沒有誰再敢去抱怨天寒地凍，因為能夠活著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要勝過那些埋葬在雪山深處的同伴。
七七半蹲著身子，歪著頭順著他視線望去，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認(rèn)真說道：“快出山了！”
三五個侍衛(wèi)謹(jǐn)慎守候在隊伍邊緣，依舊殘余著斑駁血跡的臉龐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但卻從眼眸深處透著對這片土地的濃濃恐懼。
等到夜色降臨后，侍衛(wèi)們開始輪班值守，剛剛換班下來的侍衛(wèi)坐在火堆前，解開稍微包扎的傷口重新上藥，做完這些事情后，透過隨著寒風(fēng)而跳躍的篝火，他們下意識里望向前方火光輝映下的少年。
看著那個臉色蒼白的小家伙，縱然在沙場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生死的他們也仍舊是神情復(fù)雜，有些難以言說的震撼也有些莫名其妙的恐懼。
他雖然沒有以一己之力狙殺妖，但接二連三的出刀所選擇的時間地點！
這才是讓他們覺得這個少年是個真正值得畏懼的人。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膽量面對妖，也并不是所有人在那種時候依舊能保持著冷靜，有著溫和稚嫩外表的少年所隱藏的是冷靜甚至冷漠到極致的內(nèi)心，尤其是最后的四刀，但凡有絲毫判斷失誤，等到第三境老人死后，他們所有人都得埋骨雪山里。
這樣少年到底是有過什么樣的經(jīng)歷，才能磨練出這般的冷靜？
篝火這邊，吳良抬頭望著這片并不陌生的雪山，為躲避獸潮為能煉制出壓抑七七妖性的液體，他就曾無數(shù)次來過這里，抬手捂住嘴唇，咳了兩聲，說道：“終于能離開了！”
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既有些古怪心緒也有如釋重負(fù)，對于這片邊境的人來說能夠逃離這片山脈應(yīng)該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賜。
七七昂起腦袋，映襯在火光的黝黑臉龐顯得有些茫然，忽然問道道：“對了少爺，我們先前碰到的就是妖嗎？”
“應(yīng)該沒錯了。。?！眳橇枷乱庾R回答，然后明白她在想什么，笑著揉揉她頭發(fā)：“人有善惡，妖也有好壞，所以不管你是人還是妖，在我這里都只是個小侍女！”
七七蹙著眉梢認(rèn)真想了想說道：“他們都說少爺你挺無良的，從小到大都只知道壓榨我誒！”
“喂喂喂，這話誰說的？”吳良揚起下巴，這張稍顯蒼白的臉龐在火光下顯得異常憤怒：“哪個家伙在蠱惑你？我現(xiàn)在就去打暈把他丟到雪山里?！?p> 七七將鬢角被夜風(fēng)吹起的發(fā)絲所以攏了攏，看著他異常認(rèn)真問道：“妖和人有區(qū)別嗎？”
“應(yīng)該有吧！妖是妖他媽生的，人是人他媽生的！但都是他媽生的?！?p> 吳良知道她即將被繞暈了，抬起手指輕輕敲了敲她額頭，挑眉說道：“這世界那么大，有人有妖，估計有魔也有鬼，所以是人還是妖并不重要。”
大概是想起了那位身形巍峨的郡主殿下，他喟然長嘆后補充了一句：“估計還有人妖。”
七七臉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但隨即就給他最后一句話給引開注意力，她咬了咬嘴唇，露出茫然的情緒，問道：“什么是人妖??？”
“咳咳，就是半人半妖，既是人也是妖，所以稱作人妖！”
說著說著吳良的表情就莫名古怪，看到這熟悉一幕的七七撇著嘴說道：“少爺，雖然不知道你說的人妖到底是什么，但顯然你的意思應(yīng)該不是所說的那樣?！?p> “什么時候連少爺?shù)脑捯查_始反駁了？該打！”吳良試圖維持住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實際上他并不清楚，在這位小侍女心目中，自家少爺形象一直都不那么高大！
某位郡主殿下，看到他們溫馨一幕的畫面，始終冷漠的臉龐上眉梢微微蹙起來了，她不清楚這份酸澀的心緒是來自什么原因，但自從那個讓她始終看不順眼的少年救下她一命后，這種感覺就愈發(fā)根深蒂固。
難不成是嫉妒？這是她如何都不愿意承認(rèn)的一點。
所以當(dāng)不經(jīng)意四目相對后，她便坦坦蕩蕩走過去，以掩飾內(nèi)心深處的波瀾起伏。
吳良看著火堆旁的貴人，看著她臉上火光也解不開的冷漠，在心里微微嘆息了一聲，極為恭敬地形了一禮，然后下意識便離她稍微遠(yuǎn)些。
這個再細(xì)微不過的動作，讓她眼神不善！
雖然簽訂契約，但說實話契約到底具備著什么樣的約束力，吳良從來都不清楚，就像是他跟七七一樣，除去在某些時候擁有著超乎尋常的心靈感應(yīng)再沒有其他特別之處。
更何況她是高高在上的楚國郡主朱顏，而他很大可能只是她眼中的井底之蛙，若是敢仗著契約而不顧尊卑肆意妄為，無異于是那自己微不足道的小命去開玩笑。
兩兩無言，朱顏靜靜看著火光下的少年，那張稍顯稚嫩的臉龐上泛起的淡淡笑容，跟此前在面對妖時所呈現(xiàn)出的冷靜截然不同。
從此時的他身上，找不到任何特殊的地方，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少年，從戰(zhàn)斗一開始就表現(xiàn)出來的冷靜，特別是那個撲倒她的身影，不止一次回蕩在她腦海深處，只要看到他，便不由自主會想到那一刻。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更不喜歡帶給她這種感覺的家伙。從邙城開始，無論是他壓榨小丫頭還是雪夜下準(zhǔn)備偷偷溜走，這一切都讓她極為不喜。
更讓她感到不適應(yīng)的是，她察覺到對方在有意無意遠(yuǎn)離自己，這對尊貴的郡主殿下而言是莫大恥辱！
一個茍活在邊境的少年，竟然對她避之不及，這個念頭剛剛浮現(xiàn)就讓她怒不可遏。這個家伙竟然不把留在郡主殿下身邊侍奉當(dāng)做榮譽，反倒想要逃離？
所以她臉上的冷漠并沒有因為篝火的溫度而融化多少，反而有些莫名其妙的羞怒，微微瞇眼看著低垂著頭的少年，語調(diào)有些刻意維持的冷淡。
“說吧！想要什么？”
言外之意，郡主殿下不介意對他此前的救命之恩另行封賞。
吳良拍了拍胸口那封引薦信的位置，笑著說道：“殿下已經(jīng)付過報酬了！”
在他眼中楚國郡主的千金之軀只值一封去青云宗的引薦信？她臉上惱怒一閃而逝，隨即更加冷漠問道：“既然什么都不想要，為什么剛才妖襲的時候，會多此一舉救我？”
反正在她看來，能夠驅(qū)使這個性情涼薄的家伙唯獨只有利益，現(xiàn)在直白說出來，自然是要當(dāng)面諷刺他。
“一個已死侍衛(wèi)的尸體都讓妖花無人能擋，若是殿下被控制。。?！?p> 吳良看著她認(rèn)真解釋道。
如她所料是純粹的利益關(guān)系，這個答案雖然早有所料到，但親耳聽到仍舊是免不了讓她莫名失落，隨即臉上寒霜更冷了幾分。
朱顏微微皺眉，她沒有繼續(xù)租追問下去，大概還是因為心底莫名其妙的感覺在作祟，讓她破天荒沒有拂袖而去。
沉默良久后，她忽然冷冷問道：“你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進(jìn)山這么多次靠什么活下來的？”
吳良嘴角微翹笑了笑，心想你這個高高在上的君主殿下何時開始關(guān)心民間疾苦了？況且，此時此地談?wù)摬厣眭r血淋漓的妖獸腹腔里是何種味道，還有那些爬出死人堆時的感悟就真的應(yīng)景？
靜靜坐在一邊的七七不知何時開始打盹了，小腦袋晃來晃去最后依靠著吳良的肩膀沉沉睡去。
看著身邊這個從當(dāng)年相依為命到現(xiàn)在的小丫頭，他的心情柔了許多，抬頭眺望遠(yuǎn)方風(fēng)雪外的雪山，回憶說道：“殿下應(yīng)該知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很小的時候，每次獸潮我們都會提前進(jìn)山找好藏身地，隨著獸潮涌出，少去大部分妖獸存在的雪山，其實危險程度遠(yuǎn)比不上雪山之外?！?p> 略有沉默后，他抬起頭笑了笑：“但并不是每次都有那么幸運的，就在一次進(jìn)山途中，我們碰上了一頭妖獸?！?p> 吳良重新低下頭，看著依偎在身邊的小丫頭，平靜說道：“跟妖獸自然沒有道理可以說，正巧它那時候也饑腸轆轆，但總之它死了，而我們就艱難的活下來了?！?p> 在他娓娓道來的言語中，并沒有經(jīng)過太多辭藻渲染，但在郡主殿下的眼中卻有一幅畫面徐徐升起，一個背著柴刀的少年他手里牽著個小女孩，在他們身后是飄拂不盡的風(fēng)雪，而面前是張開血盆大口的猙獰妖獸。
她有些理解這少年如此冷靜的緣由了，因為在那個舉目四望無人能依靠的環(huán)境，他唯獨只能依靠自己，這也養(yǎng)成了從那之后他只相信自己的性格。
微微蹙眉后，她問道：“既然這里如此兇險，為什么你們沒有離開？”
吳良拋了幾根枯柴到火堆里，以便讓篝火便睡著的七七不至于著涼，微微抬起頭看著火光對面的郡主，笑著說道：“有時候人比妖要更加可怕！”
用帶著淡然笑意的語氣說出這句認(rèn)真細(xì)想后頗為鮮血淋漓的話，朱顏怔怔看著他長久失神，恍然醒悟后，立馬錯開視線，問道：“之后呢？”
吳良抬起頭望向深沉夜空，沒有回答。實際上與郡主殿下談?wù)摶钪钠D辛，不過是為她那稍顯得枯燥的生活增添幾分轉(zhuǎn)瞬即忘的色彩。
她不會理解這少年活到現(xiàn)在的艱難，而吳良自然也不會理解這位殿下平白無故跑來死亡山脈差點送死，是不是腦袋給驢踢了！
夢中不知夢到什么，七七扭著頭胡亂掙扎，直至將小腦袋埋進(jìn)他懷中才發(fā)出一聲愜然的嘆息聲。
吳良溺愛地揉了揉她腦袋，最后不由自主流露出滿臉溫情笑意。
這是無論如何都裝不出來的情緒，朱顏看著火堆那邊的少年，心底厭惡不知不覺消減了許多，然后淡然說道：“以后跟著我吧，我會送你一個前程?！?p> 這是什么意思？
吃軟飯嗎？
咳咳咳！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反應(yīng)難免有些慢了，微微一愣后，回應(yīng)道：“原本盛情難卻，但殿下應(yīng)該知道我要去青云宗的！再說好男兒應(yīng)該志在四方，豈能困在一國或者一州之地?！?p> 吳良這番話說得頗為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聽上去可以說吳良是不將眼界放在中州大陸，但郡主殿下卻好像是揣測出他的心思，冷冷看著他，說道：“你確定去了青云宗就能夠入門，不知道多少人間的天縱之才都被拒在那座山的門檻外，而且就算入門了，你確定花一一輩子就能修到第二第三境？”
吳良撓了撓頭，看著她隱約有些怒氣的眉眼，認(rèn)真說道：“我也明白這一點，但不試一試如何能夠死心！”
朱顏帶中毫不掩飾的猜疑看著他，很疑惑這個分明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是的少年，為什么能夠如此直接拒絕她遞過去的好意！
要知道就算比不上青云宗，但她好歹也是楚國郡主，是無數(shù)人一輩子也爬不到的高度，就算是她再微不足道的垂憐，都不知道要引得多少人感激涕零。
沉默了很長時間后，她直接收回視線，沒有再說什么就轉(zhuǎn)身離開。
留下一臉喟然的吳良。
其實郡主殿下要不換個別的恩賜？
比如說黃金萬兩。。。
這個念頭剛剛在腦海里升起，吳良就看到已經(jīng)走遠(yuǎn)的郡主殿下回頭看來，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常年冷若冰霜的她嘴角僵硬有了一些笑意。
吳良懵了，這算什么？回眸一笑？
算了黃金萬兩也不敢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