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逸卓在將軍府度過了三日。
除了成婚第二日敬拜父母時扮演恩愛夫妻,這三日里,趙原上午睡覺,下午出門,晚上看書,與她少有交集,倒也相安無事。
今日,風(fēng)和日暖,趙原起得比之前都早,拉著她出門。
謝府。
謝虞上朝歸來,在府院兒廊亭坐著歇息。這些年咳疾嚴(yán)重,走熱了就喘。
羅氏端上一杯潤喉茶,坐到謝虞身旁,聊起女兒:“您說小卓那直性子,嫁到將軍府,可別把夫君怠慢了。我以往真該多教她些侍夫之道?!?p> 提到這茬,謝虞一嘆:“方才早朝,同僚們當(dāng)著我面兒都跟我道賀,轉(zhuǎn)頭就聽到他們私自議論,說二郎是趙將軍的私生子?!?p> “果真?”
“八九不離十?!敝x虞道,“少將軍趙野,跟王相千金有婚約。照理說,長兄逝世,婚約應(yīng)由幼弟履繼。怕是王相不愿委屈女兒,這樁婚事才能落到咱小卓頭上?!?p> 謝虞是儒學(xué)文官,尤其重視身家清白,“私生子”總歸名不正言不順。
羅氏卻不這么認(rèn)為:“管他嫡出庶出還是私生子,現(xiàn)在二郎是趙家唯一的子嗣,偌大家業(yè),將來都是他的。小卓是正妻,少不了福氣。”
謝虞嘆道:“你要這么說,也行?!?p> 此時,家丁來報(bào),趙氏攜夫婿歸寧訪親。
羅氏喜道:“我說什么來著,小卓有福氣著呢!好多權(quán)貴夫人初為人婦時,夫君忙于公務(wù),都是仆從陪伴歸寧?!?p> “我去換身衣服?!敝x虞有些緊張。做岳父,這是頭一遭。
廳堂。
紫色華服的男子,和蠶絲深衣的女子向父母雙親叩拜敬茶。二老喝著女兒女婿的孝敬茶,春風(fēng)滿面。
“快快請起!”羅氏方才收下趙府家仆帶來的訪禮,對這個女婿打心底喜歡。
趙原起身時扶了謝逸卓一把,謝虞見女婿心細(xì),又這般相貌堂堂,霎時除去之前偏見。
長輩其實(shí)很容易滿足,一生所愿,無非子賢女孝。
離開謝府后,趙原將家仆遣回,攜妻在街上逛。
謝逸卓來京都的回?cái)?shù)不多,對這里琳瑯滿目的商品充滿了好奇,這個攤瞅瞅,那個攤瞧瞧。正前方有一個小攤,面兒上放著釵子、鐲子,首飾不多,但精致。
趙原一眼相中一只藍(lán)色寶石鑲嵌的玉鐲,放到謝逸卓手心:“喜歡這個嗎?”
同是被指婚之人,他能體諒其中無奈,于是盡己所能善待她。且這娘子說話率直,不藏著掖著,不用人猜心思,頗合眼緣。
陽光下,藍(lán)色寶石在手心里折射出點(diǎn)點(diǎn)光輝,像繁星落入眼眸,謝逸卓贊嘆:“好看!”
“老板,就要這個,多少錢?”趙原問。
小販笑瞇瞇回道:“郎君好眼光,這上面的寶石乃月泉石,只要十兩銀子,不貴?!?p> 謝逸卓一把拉住正要付銀子的趙原,沖小販道:“十兩?一個玉鐲十兩!”
小販面露為難:“這位夫人,我這可不是一般的玉鐲。”
為了賣貨,招手讓二人湊近,壓低聲音道:“這只玉鐲,是前舟朝皇帝送給皇后的定情物,皇后舍不得戴,一直珍藏著。后來舟朝覆滅,這只鐲子幾經(jīng)周折落到一貴商手里,鄙人花了不少成本才把它買過來呢?!?p> 謝逸卓不動聲色地?fù)u頭,天大地大小販吹噓的本事最大。這小販裹著一條寬大頭巾,藏頭露尾故弄玄虛,一雙瞇瞇眼充滿諂媚,令人毫無好感。
小販又道:“不相信我,也要相信這月泉石呀。這石頭產(chǎn)自月泉,百年才產(chǎn)一顆呢!”
“月泉在哪兒?我怎么從未聽過?”謝逸卓道。
小販嘖嘖道:“我不敢說?!?p> “我看你不是不敢說,是根本沒這個地方?!?p> “誰說沒有?”
“那你說在哪兒???”
瞇瞇眼對上大眼睛,小販莫名心虛:“真不敢說,你去問別人吧?!?p>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趙原插不上話,直到被謝逸卓拉走。
“不買嗎?”他問。
“當(dāng)真是高粱子,不知油鹽貴,十兩銀子都夠普通人家生活一年了!”
“夫人為我省錢,我心甚慰。”趙原打趣。
謝逸卓斜了他一眼:“你真有錢,帶著銀兩上街?!?p> 趙原道:“有意添置點(diǎn)用品,就多帶了些。你看看缺什么,我買給你?!鼻也徽f別的,床榻起碼得買一張。
說到添置用品,謝逸卓踢了踢腳:“這絲制的鞋子我穿不慣,練武打滑。果兒說東街的錦繡鞋鋪不錯,你在這兒等我,我去買雙布鞋。”
話音方落,謝逸卓一溜煙兒跑得沒了蹤影。趙原跟不上,只好在原地等待。
“趙二郎!”
旁邊傳來一聲呼喚,是一幫與他年紀(jì)相仿的貴胄郎君。
為首一人叫宋鵬,乃當(dāng)朝相國之甥,走起路來一身橫肉抖動,熱情地招呼:“二郎,逛街呀,要不要一起去玩兒呀?”啃著一只燒豬蹄子,滿手油拍在趙原肩上。
趙原皺眉,掀開肩上的油手:“不去。”前幾日隨父親參加相國壽宴時與這幫郎君有過照面,無甚交情。
幾個同伴幫腔:“這么好的天氣,有什么事比玩兒更重要呀?”京都的紈绔,喜歡結(jié)黨,趙原是大將軍之子,少不了人巴結(jié)。
“我舅父馬廄新運(yùn)來良匹,咱們?nèi)ベ€馬,怎么樣?”宋鵬的語氣充滿自豪,自來熟地把手臂搭上趙原肩膀。賭馬斗蟈,京都的公子郎君,都喜歡這些玩意兒。
他的手繞著趙原肩膀垂下,手上拿的油豬蹄子剛好蹭到趙原衣服前襟,污漬顯眼。
“!”趙原的視線一直未從豬蹄上離開,反手拿掉宋鵬手臂,“說了不去?!?p> 宋鵬是京都出名的紈绔,平時都是別人巴結(jié)他,頭一次主動邀請人,心想說這趙二郎,怎么著也該給他這個面子吧,見其老是閃躲,以為此人靦腆羞澀,就更親熱地推搡,可想而知給人衣服后背推了個油掌印。
“手!”趙原怒了,“說話就說話,手不要亂摸!”
突然被吼,幾人齊齊愣住。
“讓開!”趙原面無表情推開宋鵬走掉。
從沒被誰甩過臉子的宋鵬,瞧了一眼自己無處安放的手,又瞧了瞧同樣懵逼的同伴:“我的手,有問題嗎?”
同伴一個勁兒搖頭。
“呵,不讓碰?”宋鵬吐槽,“這是潔癖還是怎么地?”
其中一個叫李子明的,望著趙原背影呢喃:“這趙二,有點(diǎn)不好結(jié)交呀?!?p> 另幾人亦感惋惜:“趙二郎不愛露臉,今個兒難得碰上,可惜他瞧不上咱們吶。”
“呸,有什么了不起?”宋鵬啐道。
錦繡鞋鋪。
謝逸卓在價格低廉的布鞋區(qū)挑選。
另有三個貴胄娘子光顧店鋪,看的都是價格高昂的緞面精繡鞋,一邊挑選一邊閑聊。
藍(lán)衫的娘子道:“纖云,如今謝家娘子嫁到趙家,你終于可以安心啦。”
被喚纖云的女子,正是王相千金,不論穿著打扮還是自身氣質(zhì),都艷壓兩位同伴。聽著同伴的話,她未作答復(fù),卻能從洋溢的笑意里,讀出內(nèi)心喜悅。
另一位身材矮小的娘子道:“本來嘛,少將軍已逝,婚約自當(dāng)作廢。一個私生子,也想高攀纖云?”
“我聽我大兄說,趙二郎性格孤僻,從不出席他們的活動。我想,他八成長得奇丑,不好意思出來見人?!?p> “嘖嘖,可得慶幸了!怎么能讓纖云嫁給丑八怪呢?”
“就是!都說趙二郎比他兄長差得遠(yuǎn),憑什么委屈纖云下嫁?
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王纖云越發(fā)笑意燦然。
少將軍趙野,王纖云是見過的,確乃勇猛非凡的將才,可惜長相太粗獷,非她中意的款。時下人尚美,男子以雋秀為美,更有甚者傅粉斗艷。她身份高貴,對男子長相尤其挑剔,那么多獻(xiàn)殷勤的王孫公子,也沒能瞧上一個,何況一個私生子?
藍(lán)衫娘子又道:“那位謝娘子,聽說沒在府中生活,是在山上長大的,那可是江湖草莽的地盤。”
矮小娘子咯咯笑:“草莽配私生子,不差?!?p> 謝逸卓方才就聽著耳熟,直聽到“山上”、“江湖”這些詞,才反應(yīng)過來是在說她。說她也就算了,她們江湖人豪氣,不在意人言,可罵趙原私生子,當(dāng)真過分!
于是雙手叉腰,沖口說道:“人都沒見過,在別人背后瞎議論啥呀?”
三人聞聲看來,見是一嬌美少婦,衣著雖簡,蠶絲料子卻是上等。
王纖云道:“不知這位夫人如何稱呼?”
“謝逸卓?!彼闹鶐妥樱熬褪悄銈兛谥械慕菝?!”
剛才說得起勁兒的兩人頓感窘迫,不過這謝娘子的父親在朝中沒什么勢力,她們也不怕得罪。
瞧謝逸卓杏眼櫻唇,水靈嬌美,王纖云有些嫉妒,故作搖頭:“原來是趙夫人,可惜了?!?p> 謝逸卓不解:“可惜什么?”
王纖云向矮小娘子使了個眼色,矮小娘子登時會意,尖聲笑道:“可惜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哎真臭!你們是不是放屁啦?”謝逸卓道。
“你……”矮小娘子氣得臉通紅,目光轉(zhuǎn)到王纖云身上,靈機(jī)一動挑起事端,“你敢罵相國千金放屁!你是什么身份如此大膽?還不給纖云道歉!”
“快道歉!”藍(lán)衫娘子配合地向前邁出一步。她個頭高,企圖帶給對方威壓。
“惡人先告狀!”謝逸卓才沒官家娘子的矜持,衣袖一挽,擺足了架勢。
見這些個千金小娘子一副干架陣勢,鞋鋪掌柜焦頭爛額,想勸阻又怕引火燒身。
“卓兒?!币宦曒p喚,趙原出現(xiàn)在逆光的門口,精致小冠扎起的黑發(fā)鍍了層金邊。
王纖云轉(zhuǎn)頭,再挪不開目光。她挑來挑去,挑得父親把京都門當(dāng)戶對的兒郎畫像給她看了個遍,還是沒能讓她滿意。而這個恰好出現(xiàn)在鞋鋪門口,不施粉黛的素面男子,一眼便走進(jìn)她夢中。
趙原來到謝逸卓面前,柔聲道:“等了好久也不見你回來?!?p> 謝逸卓也很給面子,在外人面前喚了聲“趙郎”,告狀:“她們說你是丑八怪。”
藍(lán)衫、矮小兩位娘子垂頭私語,萬萬沒想到,自己口中的牛糞,竟是這樣一位個子高高的俊美郎君。
矮小娘子道:“是她先說纖云放臭屁的!她得跟纖云道歉!”
此時的王纖云呆立著,心里翻江倒海一般難受。
“王娘子,我替卓兒道歉,還望海涵?!壁w原三言兩語倒也爽快。
見王纖云不說話,藍(lán)衫娘子知她不滿意,指著謝逸卓道:“誰要你道歉,我們要她道歉!”
謝逸卓也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但王纖云是千金,她也不差。就算她阿父比不上相國的地位,那加上趙家,總不至于怕了王相吧。
她拿圓圓的大眼睛瞪著趙原,仿佛在說:你要是敢讓我道歉,我就敢違背我們的約法三章,不給你面子!
趙原沒說話,拉起她的左手,把一只鑲著藍(lán)色石的玉鐲輕輕套上去。
謝逸卓滿臉驚訝:“你還是買了?”
“見面禮?!?p> “敗家子?!必?zé)怪之辭含著絲美意,謝逸卓感到在幾個傲慢千金面前,總算找回點(diǎn)兒場子。
王纖云說不上來自己為何這般不甘,反正看著兩人秀恩愛,莫名來氣!
趙原:“鞋選好了嗎?”
謝逸卓:“嗯,這雙?!?p> 趙原付了銀錢,一手抱著盛裝布鞋的精美禮盒,一手牽起謝逸卓的手往外走。
藍(lán)衫娘子急道:“還沒道歉呢!”
趙原邊走邊道:“我已經(jīng)道過歉,你們接受與否,不該我管吧?!?p> 二人走遠(yuǎn),鞋鋪掌柜松了口氣,躲在柜臺后偷瞄。
“纖云,怎么辦?”
王纖云羞紅了臉:“你說呢!還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干嘛!”離開鞋鋪,一雙鞋也未買。
別人挑剩的破鞋,她才不要!
離開那三位的視線,謝逸卓把手從趙原手里抽出來:“你過來多久了?”
趙原打趣說道:“剛好聽見你承認(rèn)自己是她們口中的江湖草莽。”
“我那是被她們氣暈乎了,才口不擇言?!敝x逸卓道,“不過,替我解圍,本女俠對你的表現(xiàn)還算滿意?!?p> 哪里來嬌俏可人的“草莽”,偏偏映在他寵溺的眼里,趙原笑道:“我的榮幸。”
由雨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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